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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着寒光的剑锋如同离弦之箭径直刺向女子颈间,垂首沉吟的人好似并未察觉到近在眼前的危险,仍旧一动不动立于原地。
  直到锋芒即将破开她颈间肌肤,那层皓白若玉的肌肤下暗伏的血管已清晰可见,女子才倏然偏身避开,手中长剑反手一挑,生生将那点剑锋挑开一寸距离。
  来人似乎对她能够躲开自己的突袭并不惊讶,欺身上前,持剑近身再探,出剑速度愈来愈快。
  剑风翩然四散,几番招式相交后,林箊逐渐招架不及,神色已有些不济之意。
  偷袭之人手中剑身如银蛇般缠上长剑,腕间发力朝旁一掷。
  “噌”的一声清啸,沉重的长剑脱手而飞,深深扎入了一旁大树的树身当中。颈间微凉,那柄利剑已架在了林箊颈旁。
  林箊微微抬头,面上没有分毫惊慌神色,白布裹缚的双目朝来人站立的位置望去,唇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裴姑娘。”
  略微停顿后,白衣女子将青锋从眼前之人身上移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住她。
  “何时猜到是我?”
  “就在方才。”
  林箊寻着剑风飞去的方向走到树旁,握住剑柄将剑拔了出来,便笑着转过了身:“我与姑娘虽只有一面之缘,却记住了姑娘身上的冷竹香气。”
  这话说得未免轻佻了些,但她神色坦荡,语气从容,反而让人难以怪责。
  “裴姑娘武功已臻化境,但总是心带恻隐,你发觉我不曾以内力相搏后,便也十分公道地未用半点内力。若真要致我于死地之人,何必手下留情?更何况,乾雨姑娘一向跟随在我身旁半步不离,此刻有外人闯入院内她却不声不响,说明闯入之人她应当认识,甚至便是这别院的主人。”
  裴清祀墨色的双眸觑她一眼,问道:“为何不用内力?”
  林箊有些讶异,“姑娘应当晓得,我丹田已破,内力尽失。”
  裴清祀神情微动,眸光在她面上隐晦地一扫,没有立即回应,只道:“进去再说。”
  她正要示意一旁侍女扶林箊前去正厅,却见目盲的女子将剑收归于鞘,信步自若地跟随在她身后,看不出半点不便模样。
  裴清祀略一侧目,便回首当先步入了正厅当中。
  二人相对而坐,平日里活泼烂漫的乾雨此时也多了几分沉稳,为两人斟了热茶之后便安静地候在一旁。
  落座之后,裴清祀话锋一转,问的却是:“顾承恩给你的香囊在何处?”
  香囊?
  林箊一怔,忆起是她伤好后,山长令君思齐转交的那枚有凝神之效的香囊,不觉忖了忖,似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我以为那枚香囊有异,便寻了一处地方将它焚毁了。”
  听到此处,乾雨忍不住插话道:“香囊中装的是特制的万里香,身上携有此香之人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被裴家的闻香鸟追寻到踪迹。”
  “小姐当初得知你进入过后山禁地,料到你该有此一劫,于是令顾承恩将香囊赠予你,还遣裴家侍从暗中保护你。偏偏你将香囊毁了,裴家侍从失去了你的下落,小姐只能亲自前去寻你。幸好我们赶到时你还留有一口气在,否则先前一切便都是白费功夫。”
  心直口快地将话一气说完,乾雨顿了顿,有些不安地悄悄瞥了一眼身前的人,见小姐对自己擅自插话的行径没有表露出不满之意,才略微放下心来。
  林箊听到后面,禁不住蹙起了眉,心下惊诧不已。
  山长原来是裴家的人?莫非是自己错怪他了?
  裴清祀似乎看穿了她所想,神色淡淡:“他虽是我裴家之人,却并非单只听从裴家命令。东方七大世家皆为一体,关山云衢令他将你逐出校学,他也无法违抗命令。”
  清隽的眉目凝而未展,林箊沉吟片刻后,道:“关山家主欲要将我灭口,若我一直留在裴姑娘别院内,岂不是会为姑娘带来麻烦?”
  闻言,乾雨笑了起来,笑颜中隐隐有两分矜傲之色:“林姑娘不必担忧。那日小姐将你带走后,我们的人便寻了一具与你身量相近的尸体代替你原先的位置,并把那尸体与附近的茶棚都付之一炬。关山家若事后想要回去确认你的死活,也无法辨认究竟,只能认为你已死去。”
  林箊唇瓣轻轻动了动,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只默默一颔首,未再言语。
  神情寡淡的女子望了她一眼,视线在那张微微失神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身上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放至她手旁。
  “你若要彻底摆脱关山家的追杀,从今往后行走江湖时,便要改名换姓,戴上这张面具,不得与以往亲朋再有任何往来。否则,若他们知晓你还活在这世上,我也无法再救你第二次。”
  意识到手边的东西是作何之用,双目失明的女子沉默着,将□□往身前略略一递,食指代替双眼,慢慢抚上这张触手冰凉柔软的假面,动作缓慢而细致。
  从那日之后,她于明面上便已是一名亡故之人,如孤魂野鬼般,须得藏匿于这张无人识得的画皮之下,与这世间众生不能再有任何瓜葛。
  细瘦的手微微蜷起,掩在了那张面具上。
  “多谢裴姑娘。”
  女子笑了笑,语气温和,轻轻翘起的唇角却隐约有些涩然之意。
  裴清祀眼眸微垂,不发一语,站起身来走到了她身旁。
  “至于你的内力……”
  林箊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两只纤长的手指忽然按上了她的胸口,指尖带着轻浅的力度,一点点移动,最终停在她心间位置。
  若有似无的动作如细柳拂风般带起细微痒意,林箊心中虽有浅淡疑惑,却仍端坐着,并未动弹躲闪。
  在感受到幽府处传来的微弱跳动后,裴清祀手下骤然发力,右手二指夹带内力,朝眼前人心口处重重一点。
  猛烈的内劲隔着体肤直灌入女子体内,若换作寻常人受这一击,便该口吐鲜血,当场毙命,而这道内劲在触及女子幽府的伊始,便被一股无形之力蓦然吞噬,随即再无踪影。
  胸口清晰的内力涌动让林箊神色一愕,“我的内力……”
  竟然还在。
  眼前结果与自己所料并无二致,裴清祀收回了手,若有所思:“你的内力一直藏于幽府之中,而你却无法将它催动,许是你如今太过虚弱,已经承担不起这股内力,它便陷入了沉眠,唯有在遭受外力威胁时,才会令它下意识作出防御。”
  这番推测不无道理,却叫林箊不禁苦笑,“既然如此,那它在与不在也没有任何分别。”
  “你伤势未愈,不必急于一时,在此处再调养一段时日便是,乾雨自会看顾你。”
  女子清冷却妥帖的话语让林箊略怔一会儿,神色便在这有些生硬的关切中缓和了些许,驱散了先前的那点惘然。
  她并不知道裴清祀为何要将她救下,亦不知晓这位名震天下的裴家长女为何如此看重于她,但对方既然暂时没有告知之意,她也就不会冒然询问。无论眼前人对她是否别有他意,但总归现下她是承这份情的。
  “裴姑娘救命之恩与相助之情,林箊无以为报,若姑娘日后有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定当竭尽全力。”
  裴清祀未置可否,下颌微抬,话语中却有些警示之意。
  “莫要忘了,这世上不该再有林箊此人。”
  林箊微微一顿,伸手抚上额前,抿唇喟叹:“是我失言。”
  “我仍有事要办,你好好歇息罢。”
  容颜绝尘的女子再睇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侍女,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厅堂。
  ——
  灯火暗弱的幽室内,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坐在金丝楠木制成的太师椅中,双眼微阖,手里握着一串檀香手串不断把玩着,似在等什么人。
  昏暗阴晦的灯光打在他清癯威赫的侧脸上,使那张看起来正义凛然的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添了几分不可名状的阴森诡异。
  脚步声自远渐渐走近,一名仆从垂首推门而入,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令室内唯一充作光源的羽纹铜凤灯上那朵火苗微微摇曳。
  “家主,小姐回来了。”
  “嗯,让她进来吧。”
  冷香浮动,身形颀长的白衣女子自门外走入,她未看座上的男子一眼,只垂着眸唤了一声“家主”。
  男子略微睁开了眸,细长深邃的双眼睨着眼前女子,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闻关山云衢派人将那女子杀了?”
  女子面无波澜,“是。”
  “也罢,左右也只是个资质好些的苗子,听顾承恩说这女子颇有些性子,并不好掌控,若真放任其成长也难知是福是祸。”
  男子语气有些懒怠地停了一瞬,而后又道:“后山山洞中关押的人不能出任何纰漏,听闻十二兽得了风声,一直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关山云衢觉得那处地方已不稳妥,想借密道将人转移了——你何时回去守山?”
  “玉尘仍在后山中留守。”
  “她纵然在一众侍从中算得上出类拔萃,却也总是不如你的。”男子停下转动手串的动作,定定地望了一阵自己的长女,而后叹息一声,“你既然不想继承家业,自愿请命去长庚校学守着那人,如今又为何忽然回来?”
  短暂静默后,女子抬首而视,与座上之人目光相对,眉心白色花钿在幽暗灯火下泛起清冷的光泽。
  “家主年事愈高,清祀自当回来替家主分忧。”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面上神色不动,“哦?怎么突然便想通了?”
  “母亲生前曾让我莫要怨责家主,当初是我年少气盛,未将母亲遗言听进心中。如今母亲已逝去十载,我亦不似少年之时。”
  泠泠话音落下,幽室当中忽然陷入沉寂。
  “你愿意回来继承家主之位自然最好不过,这裴家本来便该是你的。”
  男子再次开口,神情仍是若无其事,他站起身来一只手抚在女儿肩头,露出了一丝欣慰笑意,“那这段时日你便留在夕曲罢,登临那边我自会再派人过去看守。”
  说完,他收回手,缓缓踱步朝外走去。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你难得回府一趟,我让东厨备了不少你喜爱的菜色,今晚便同我一道用膳吧。”
  女子微微侧着头看着中年男子渐渐走远的背影,而后抬首又瞥了一眼方才男子所坐方向,便也随之离去。
  太师椅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幅丹青描绘的人像,画中之人手执青锋、风流潇洒,与她藏于别院中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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