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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深没有说话, 只是把宁萝掐得更紧了,宁萝说不出话来,因为没有进的气, 脸都憋到通红了。
  岑妄道:“给他马。”
  宁萝挣扎了下, 似乎要说点什么, 岑妄几乎是厉声喝道:“赶紧给马!”
  立刻有骑兵从马上翻了下来, 拍了下马臀,让马缓慢地往林深那儿走去,自己和同袍共乘一骑。
  林深看着走近的马,抬眼道:“你竟然也不讨价还价一番,不怕你给了马,我就能把她掐死吗?”
  岑妄道:“你不敢把她掐死,她死了,你就是活靶子,你赌不起。”
  林深道:“那还给得这么痛快?”
  岑妄道:“嫌我给得痛快,就把马还回来。”
  林深没说话,纳吉再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道:“林深,你还在废话什么,马到手了,赶紧离开啊。”
  林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他手里还掐着宁萝的脖颈,可是对上岑妄那双又愤又担忧的目光时,他还是翻起醋缸来了。
  洪真说昨晚岑妄陪着宁萝找了一个晚上的伙计,今天岑妄又这般快速地追赶上来,他们的关系竟然这么好吗?宁萝可是一句都没和他提过。
  林深也知道这种时候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七想八想这些。
  纳吉见他还愣站着,急到要揪他了:“你还愣着干什么?为什么只要一匹马?我呢?”
  林深看了眼纳吉,对岑妄道:“我和你再做个交易。”
  林深那一眼,让纳吉隐隐觉得不对,他不及细想,遵循本能,转头就要先占了马赶紧跑。
  岑妄抬手,立刻用弓弩手射中了他的脚,纳吉惨叫了一声,今晚第三次扑倒在地,这一次嘴里骂的是林深。
  岑妄道:“只是他的话,你和我还做不来交易。”
  林深道:“我把大阿王庭的位置,和他们的兵防布置也告诉你,只要你同意放我和我的娘子离开。”
  岑妄几乎快要把缰绳攥断,才能强迫着不去看宁萝现在的处境,如今一听林深的话,差点气笑了起来:“原来林主簿还在乎你的娘子啊?”
  林深淡淡的:“若我不这样做,恐怕现在已死在你的刀刃下,再难与她厮守了,所以为了我们的长相守,她些微做出点牺牲也是可以的,当然,若世子爷决意不肯放过我,我们共赴黄泉,做一对绝命鸳鸯也是不错的选择。”
  岑妄听了这话,恨不得直接在林深的身上扎出几个血洞来,但他知道越要紧的关头,越是应当冷静谨慎。
  他道:“我可以与你做这个交易,只是已经有人把王庭的位置和兵防布置告诉了我,林主簿可能需要另寻交易的东西。”
  林深不用细想便知道了:“是洪真?”
  岑妄默认了这个答案。
  纳吉在地上骂汉人王八蛋,谁都没理他。
  林深自有一副算盘。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要死在这儿了。
  即使还有宁萝可以做人质,但林深见识过岑妄的骑术和箭法,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在挟持了一个人的情况下能跑得过岑妄,就算岑妄怕伤及宁萝不敢轻举妄动,但马总有累死跑不动的那一刻,偏偏王庭距离这儿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他根本不可能让马一直连续不停地跑下去。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再和岑妄达成一个交易,一个能让他觉得可以放自己一条生路的交易。
  所以他打算用大阿的秘密去交换,这没什么不行的,他既不喜欢大阿,也不喜欢锦端,如洪真所说是一个两头都靠不着,没了故乡的人,因此他出卖任何一个都没有问题。
  可是,洪真已经先他一步把他最大的筹码卖了,林深失去了这个筹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保住了性命。
  就在他思考时,忽然脚尖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倏然睁大眼,岑妄仍稳稳地握着缰绳坐在那儿,没有发布命令,也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意外。
  反而是脚尖的疼痛更甚了,是宁萝察觉到他疼痛的瞬间,那禁锢的力道松了开来,一直都没有放弃挣扎的她寻准时机,抬脚狠狠地又往那根射过来的羽箭上一踩,林深彻底疼得受不住,宁萝便趁机从他的臂弯了滑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岑妄抬手,一枚短箭从他的臂弩上射出,扎进了林深的身体里,林深轰然倒地。
  宁萝原本还打算抽出林深别在腰后的匕首去捅他,现在反而被眼前的骤然巨变而吓得原地愣住了,只见眼前血流成柱,只见林深一双无法瞑目的眼一直看着她。
  宁萝惊得往后一退时,一双大手把拎抱了起来,放在了马上,她眼前是冷冰冰的尸体,身后却是岑妄的怀抱,盔甲虽也冷硬,但因为岑妄的气息在,所以显得不那么冰凉了。
  岑妄沉声道:“把林深就地掩埋,这个大阿人带回去。”
  纳吉杀了锦端人,总要给锦端一个交待。
  士兵都应了是,岑妄看了眼李枕,李枕会意,摆摆手:“去吧,这里有我。”
  于是岑妄一扯缰绳,带着宁萝一口气跑了好几里地,等确认那边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时,岑妄才慢慢停下来,让马缓缓地往前走。
  而这之间,宁萝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岑妄道:“被吓到了?”
  宁萝回过神,声音有些苦涩:“有点,明明是认识了两辈子的人,今天却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岑妄还以为宁萝是被尸体吓到了,结果她竟然只是在想这个。
  岑妄有些闷:“你也认识了我两辈子,也不算了解我。”
  宁萝道:“那不一样。”
  “是啊,确实不一样,毕竟林深是你真心喜欢过的人。”岑妄的声音更闷了。
  宁萝听出了他在吃味,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若说要安慰,她自己也心情复杂,没有心思安慰别人,何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件事说来还是她更难过些,也不知道岑妄在跟她争个什么劲。
  她不说,岑妄的嘴巴就不停了,他把宁萝离开后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其实很简单,洪真在把她绑了给林深送去后,就去找了官府自首了,县令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自专,忙告诉岑妄,岑妄也大吃一惊。
  大家都不能理解一个汉人怎么能帮大阿残害同胞,但洪真却与他讲,他们这些汉人被抓去时年纪都很小,大阿一顿棍子一顿美味的培养他们,让他们逐渐在成长过程中混乱起来。
  他们记得那些家仇,可是却模糊了国恨,他们不认可汉人的身份,但又不能被接纳进大阿,为了能多要口羊肉吃,帐篷能多往里面扎一扎,他们需要更迫切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大阿人,于是逐渐的,家仇也变成了国恨,却是对锦端的恨。
  很奇异的转变过程,洪真看出了岑妄的不理解,便道:“你只需要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想要活下去的懦夫便可。”
  因为懦弱,所以面对武力值更高的大阿,也不敢报复,但又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家人死亡的事,于是他们移花接木般,把所有的仇恨都算到了锦端去,这样换一个对象去恨,他们也就解脱了。
  但洪真不是这样的,他始终不曾找到这样的解脱,反而因为在锦端生活久了,更认可自己身为汉人的身份。
  他一直都希望找到一个能让他背叛大阿的机会,可是过往林深藏得太深,很难让他抓到把柄去揭穿林深,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锦端其实不是那么安全。
  所以洪真一直都在等。
  宁萝听完也感慨,同样的境遇,洪真与林深却是不同的心思。
  岑妄趁机道:“你瞧瞧洪真,再瞧瞧林深,可见林深心思黑暗,属实不是好人。”
  宁萝白他:“他是大阿的探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明白,不用你一直强调。”
  岑妄道:“那你现在心情能稍微好受些了吗?”
  宁萝未答。
  岑妄道:“你毕竟刚没了丈夫,我也是死过娘子的人,因此也不是不能理解,所喜我有守孝的经验,可以教教你,我们两人,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正好多走动,多聊聊,才能让自己不再积郁,早点从悲伤中走出来。”
  宁萝听出他的心思,说白了,便是变着法子要见她。
  宁萝‘呸’了声:“谁要给他守寡了?我给他守寡都是对不起我自己。”
  岑妄道:“哦。”
  简简单单的一个子,却难掩高兴。
  岑妄道:“阿萝,我明日便要出征了,你可以来送送我吗?”
  宁萝诧异:“这样快?”
  岑妄道:“大阿那边还不知道锦端的事,为了在他们察觉前又把王庭搬走,我们自然要尽快奇袭。”
  宁萝理解了。
  岑妄道:“所以阿萝,明日你可以来送我吗?”
  岑妄是要为国出征的,宁萝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因此点头同意了,岑妄高兴了起来,小声道:“我就知道,阿萝你最好了。”
  第六十四章
  岑妄把宁萝送到了王府。
  宁萝很是诧异。
  王府并非岑妄一人居住, 燕王王和燕王妃都在王府里,何况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燕王与燕王妃必然已经得了消息,岑妄趁夜去捉人, 两人自然是难安寝,都在候着消息。
  王妃倒也罢了,可是燕王至今还不知道她假死的事。岑妄这样把她带回王府, 不就一切都暴露了吗?
  宁萝紧张地道:“岑妄你疯了, 你快把我带回家去。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做什么?你是嫌事情还不还不够复杂吗?”
  马却未停,岑妄反而易扯缰绳, 让马奔得更快了。
  他道:“你出了这样的事情去哪儿我都不放心。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是打算算让我带着担忧上战场吗?到时候我在战场上吃不好, 睡不好的多影响战局, 你放心, 母亲是知道我们的事的,父亲那里, 一切有母亲呢, 不必你担忧。”
  岑妄这般说, 却更让宁萝觉得他在发疯,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本该死掉的世子妃,却已探子的娘子的身份回了王府, 这要让燕王妃如何看待她?燕王如何看待她?
  她根本是无地自容的。
  宁萝几近哀求道:“岑妄, 你停下来罢。”
  岑妄猛扯缰绳,夜风吹得静,唯有宁萝近在咫尺的抽泣声是清晰的。
  岑妄有些慌:“阿萝, 你在哭吗?”
  记忆里的宁萝是不爱哭的, 上辈子她都到了那样的地步, 但落的泪还是少的, 虽然今生发生的事情也多,但岑妄见她,总是冷静,理智,果决,仿佛永远都不可能为情爱所累。
  这一度让岑妄怀疑宁萝身上是没有感情的,她只在乎自己,选择自己最想要的,或者最有利于自己的选项。
  但是,现在宁萝在哭,就在他的怀里,瘦削的肩膀随着抽泣声微微耸动着,哭声是细弱的,像是一根细而韧的长线,将岑妄的心一匝匝地缠绕起来,而后抽紧,变得闷胀起来。
  岑妄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他现在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也就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用手掌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用懊丧的语气道:“都怪我,又擅做了主张,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不愿回王府,便不回去了罢。只是阿萝你可不可以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宁萝摇了摇头:“不怪你,算了,走罢。”
  她想要止住抽泣,慢慢将情绪平复下来。岑妄察觉了,还惊讶地发现宁萝的法子十分有效,从崩溃哭出声来,到若无其事地继续坐着,用不了太多时间。
  岑妄却无法对此产生任何的佩服与高兴,因为他意识到宁萝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可是人的情绪就像是水盆里的水,真到了要满溢出来的时候,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是压制不住的,压得狠了,水反而能将大坝冲到决堤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奔流直下。
  水尚且如此,情绪等到决堤时,更是会直接把人冲垮。
  刚才宁萝不就是露了马脚吗?她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岑妄意识到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宁萝就会像执意要离开王府,离开桑家一样,再一次离开锦端,等到了那时候,他们之间才是彻底的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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