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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说说,我说、我说,”扶缈告饶,抹平领子处的褶皱,缓缓道,“不破不立,破了便立了。小晏与春似旧同归于尽,看似是死了,实则是获新生。
  他肉身虽陨,魂魄却没散。又因着先前花盼儿将神力都传给了他,是以这会儿不用太久,他的三魂七魄便能重聚,到时他自然可以重入轮回。”
  闻言,容殊站直身子,“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在酆都城?”
  “嗯。”扶缈颔首,“只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容殊吹哨唤来青鸟,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让它带给步重。
  “只不过什么?”
  扶缈摸摸胡子,笑道:“没什么,总之有那个人在,很快便会好的。”
  容殊扫眼瞟向他,想问却又住口,知他不会细说。
  外头日光正盛,照得满山绿叶碧绿如上好的翡翠,也将寒潭上浮着的碎冰照化。
  潭中水色幽蓝,底下有游鱼摆尾嬉戏。
  “咳!”步重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神情不太自然地睨向池边静坐许久的人。
  那人着一身白衣,鸦黑长发披在身后,发梢浸过水,略显潮湿。他似是没听见步重的声音,垂眸盯着手中的糖人怔然出神。
  “咳咳!”步重再次试图吸引他的注意,见他仍未抬头,便抓抓脖子道,“松晏......”
  他话才开头,沈万霄便蓦地站起身。这难免将他吓了一跳,停顿片刻后清清嗓子接着道:“有松晏的消息了,说是在酆都城,你要不要与我们——”
  眼前的人影倏然消失不见。步重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时还是没忍住抬脚踢在沈万霄方才坐的石头上,骂道:“个没礼貌的,也就松晏喜欢你,不然小爷我、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那边沈万霄御风而行,很快便至酆都城。
  他在城外驻足,遥望向奈河时心头狠狠一颤。
  只见奈何桥上人来人往,而奈河边遍地红花之中,两个人影依偎而坐。高的那个浑身上下都黑黢黢的,脸上并无五官,而稍微矮一点的那个生的白净,相貌姣好,正抱着膝盖望着河水发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清亮如冷泉。
  沈万霄在河对面看了许久,几次抬脚都没能迈出步子。
  ——他多怕惊动梦中人,转眼便只剩下他一人。
  而松晏缓缓抬眸,终是瞧见了对岸的人。他怔愣片刻,随后抓着身边黑影的胳膊往后挪了挪,似是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见状,沈万霄刹那间如坠冰窟。
  “他不记得你。”楼弃舞在此时现身,缓缓踱步至沈万霄身边,眼上依旧蒙着黑布,“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
  沈万霄定定望着松晏,闻言终于分半个眼神给楼弃舞。
  后者似笑非笑道:“你想问我拿到眼睛为什么不将它装回去么?”
  沈万霄不语,目光重新落回松晏身上。
  “其实没什么别的原因,”楼弃舞自问自答,“既然有眼睛也见不到想见的人,那要这眼睛也无甚用处,你说是不是?”
  沈万霄终于微微偏头看向他,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难免有些哑,“询春已入轮回,你想见他,去找他便是。”
  “不找了,”楼弃舞笑着摇头,“我这一生犯的错太多了,罪都没恕完,怕见了他反而惹他心烦。”
  沈万霄垂眸,这才留意到楼弃舞手脚都带着镣铐。
  “你与松晏去找春似旧的时候,阅黎来找过我。”楼弃舞微微眯起眼,回想着那日慢慢地说,“她给了我一封书信,说是当初阿娘临死前留给我们的,但被玄柳扣下了。”
  沈万霄五指微蜷,听他笑着继续道:“她在信里说,你们兄弟二人千万不要陷于仇恨之中,要互相照拂,要好好保护涟绛,那是她和我救命恩人的孩子......我一件都没做到。”
  他一边说,脸上的笑意一边散去,最后嘴角下撇,竟像是要哭。
  沈万霄睨向他,沉默少顷后,僵硬道:“她不怪你。”
  “我知道,”楼弃舞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论我犯了多大错她都会原谅我,但我无法原谅自己。”
  沈万霄沉吟片刻,一些安慰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而楼弃舞像是猜到了他咽下去的话是什么,笑道:“你用不着安慰我,反正我也不会叫你哥哥。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说,”他望向沈万霄,神情专注而认真,难得真诚,“祝你们以后平安顺遂,白头偕老,再也遇不到我这样的恶人。”
  说完,他也不等沈万霄再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开,而身后两个鬼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沈万霄看了会儿他的背影,随后收回视线朝松晏走去。
  可他走得越近,松晏越往黑影身后挪,最后几乎整个人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晏,”怕惊扰到他,沈万霄将声音放得很轻,尾音隐约有些发颤,“别怕。”
  松晏缩缩肩膀,闷声问:“你是谁?”
  他停顿片刻,又道:“我又是谁?”
  饶是早有准备,在听到他问这话时,沈万霄依旧觉得心颤,仿佛一脚踩空自崖边跌落,自此万劫不复。
  须臾,沈万霄道:“你是松晏,我是沈万霄。我们拜过堂,成过亲......我们是夫妻。”
  识海中零星的碎片闪过,松晏摇摇头,怯生生地朝他伸手:“你过来。”
  沈万霄微微一怔,而后依他所言慢慢靠近他。
  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松晏猛地叫停,呼吸急促地叫沈万霄伸手。
  沈万霄垂眸望着他,将手伸到他面前。
  松晏盯着他的手,半晌,终于试探着伸出食指意欲触碰他的袖口。
  熟料这时,夹在两人间一动不动的黑影忽然起身挥剑斩向沈万霄。
  沈万霄反应迅速,立马擒住他的手腕。但尚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便觉命脉一阵刺痛,紧接着面前的黑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黑影......沈万霄目光微滞,原是当年他留下的半个情魂。
  他默了默,抬眸正欲说话,松晏忽然中邪似的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翻他的袖子,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还给我”。
  沈万霄稍有不解,而后猛地反应过来,心口顿然如刀割般疼痛。
  他顺势圈住松晏,而小白从他袖子里爬出来,顺着松晏的手背一直爬到肩上,最后靠坐在松晏颈间贴着他蹭了又蹭,亲了又亲。
  松晏愣愣地安静下来,忽然道:“我好疼。”
  沈万霄身子一僵,竟觉连呼吸都痛不欲生。他抱紧松晏,而松晏极其缓慢地眨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人间与天界日光照拂,于魂魄休养大为不利。于是沈万霄带松晏去了幽冥界,回了镜中花。
  “不是说他只是失忆么?”步重望着榻上抱着被子与小白聊天的人,狐疑地问,“这怎么像是失智了?”
  沈万霄侧坐在榻边,将补药吹凉喂给松晏,随后抽空道:“他魂魄不全。”
  “那其他魂魄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少则三日,多则三个月。”
  闻言,步重稍稍挑眉,“也还成,时间不算太长。你如今既不做天帝也不做太子,那松晏便由你照顾了。”
  沈万霄颔首应下。他本就想照顾松晏一辈子,即便松晏永远痴傻,他也乐意。
  幸在上苍垂怜,松晏三日后便恢复神智,只是记忆依旧残缺不全。
  他时常盯着沈万霄发呆,企图将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联系起来,但总觉得力不从心。
  他能感觉到沈万霄很爱他,几乎事事都纵容着他,甚至连无理取闹都被包容。但他摸不清自己对沈万霄的感情,更觉对不起沈万霄对他的好,是以想尽一切办法逼迫自己想起来,奈何总是未能成功。
  为此,松晏闷闷不乐,每日寝食难安。
  沈万霄见了,便抱着松晏说幼时的事,说永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他会等松晏重新爱上他。
  “那要是我不爱你呢?”松晏问。
  沈万霄静默须臾,扯着被角将他裹得更加严实,平静道:“那就把你关起来,什么时候爱我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松晏闻言身子一颤,蜷着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那还是不了吧......我现在还蛮喜欢你的,以后估计只会更喜欢。”
  沈万霄嗓间干涩,眼酸到难以开口说话,于是俯身轻轻吻在他额头上,声音格外低沉,“睡吧。”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出门前并未将屋子里的烛火吹灭。
  松晏摸着额头,心猿意马。
  -
  三个月后。
  已经成为天帝的耘峥百忙之中抽空到镜中花来看望两人。他来时沈万霄刚好不在,便未多逗留,只将一颗碧绿如玉的珠子递给松晏,道:“这是长生莲子珠,你以前常带着的。”
  松晏望着珠子,怔怔发了好一会儿呆。
  那日耘峥离开后,松晏撑伞去了人间。
  他先是见了云沉与若风,得知这两人浓情蜜意,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后便去了念河。问过唐烟,方知风晚除去了花迟体内的煞气,并将他送到念河中。但风晚并未在念河多做停留,将昏迷的花迟送到以后,他便脚步匆匆地离开,脚边的血痕拖了一路。
  松晏闻言微微抿唇,但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去了将军府。
  他与李凌寒促膝长谈,得知前不久姬贺明突然暴毙,七窍流血而死。如今的天子林伏生是位明君,百姓安居乐业,再不历战乱之苦。
  松晏提起应绥,李凌寒沉默片刻,说不知为何,应绥忽然决定出家为僧。听到这一消息,松晏垂眸静静地望着手中的茶盏,心里五味杂陈。
  他辞别李凌寒,回到幽冥界时沈万霄已经回来了,正拿着把小扇子在院子里守着煎药。
  “哥哥,”他走上前,从身后抱住沈万霄,撒娇似的说,“我回来了。”
  - 正文完 -
  烟花(观音x无烟子)
  这年的冬来得有些晚,走得便也晚了些。直到年关将至,珞珈山上依旧覆辙雪,极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陷到膝盖。
  大雪封山,提这礼前来拜谒的神仙妖怪不得不在山下止步,托守在山门外的小童将礼送上去。
  小童一一应下,好不容易将陆续而来的客人送走,转头便朝攥着糖葫芦,翘着腿坐在雪地里没个正形的小神仙道:“小祖宗,你怎么还在这儿?涟绛上神已经去了天宫,你也快些去吧,免得待会儿去晚了挨骂。”
  无烟子嗯嗯啊啊地敷衍着他,咬着糖葫芦半天没有动身的念头。
  小童无奈,只好差青鸟赶去送信,同涟绛交代一声。
  无烟子懒洋洋地躺在雪地里,目送着小童一转又一转地来回搬着贺礼,不禁叹气道:“喂,我说你这也太慢了,这样子搬还不知要搬到什么时候......不如我帮你吧!”
  “别别别,”小童不敢应,他知道山上那位最厌恨的便是无烟子,哪儿还敢带人上去,“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过会儿上神会回来找你,你可千万别乱跑。”
  无烟子“嘁”了一声,没答应。
  人们都说她是观音的恶相,生来就活在观音的阴影里,若不是涟绛心软,将她收留,她早已经被观音丢进烂柯镜被朱雀血妖分食了。
  她早就好奇观音是谁,但碍于观音一直待在珞珈山上,足不出户,便一直没机会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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