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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卒前脚刚走,十一后脚就贴着墙根站稳了,安安静静充当根木头桩子。
  宋谏之合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哑:“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十一刚要回答,就被王妃警告的瞪了一眼,他暗暗咽了下口水,把脚尖往后缩了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整个人只差嵌进墙里。
  撄宁提起小短腿跨过门槛,正预备悄悄走近吓他一跳。
  坐在泥炕上的人却忽然睁开眼,冷冰冰的眼刀子飞了过去,在看到她那张滑稽的灰花脸时,顿住了。
  “十一。”
  他没跟撄宁说话,压低的嗓音里暗含威压。
  十一听到这声唤,后颈不自觉的发凉,只觉自己命不久矣。
  “殿下。”
  把自己嵌进墙里显然不现实,他上前一步,低着头说了两个字,一副认打认罚的老实模样。
  半点甩锅给王妃的想法都不敢生。
  撄宁闻言却急了起来,影卫背着自己主子办事,必然是违背职责所在的,所以她早就跟十一保证过了,不会牵连到他。
  她蹭蹭蹭往前小跑两步,板着一张大花脸,毫不客气的‘指挥’道:“你别怪十一,是我非要来的,我威胁他如果不帮我,我就自己想法子,他总不能眼睁睁看我出事吧。”
  宋谏之这才重又掀眼看向她,他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你倒是肯帮他说话。他是本王的影卫,不听令行事当以死谢罪。”
  他如今不论语气还是姿态,都像极了两人初识的时候。
  看宋谏之这幅模样,撄宁心中升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下意识想瘪嘴,又默默忍住了,抿直了唇线倔强的看着他。
  分明是他先骗自己的。
  撄宁心里又酸又涩,像烧开了的酸汤,咕噜咕噜直冒泡儿。她三分真七分演的抽了抽鼻子,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十一在自家主子的目光示意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牢房一时间静的出奇。
  半晌,宋谏之才语气冷淡的开了口:“谁让你来的?”
  那颗豆子脑袋固执地支棱着,没有应声。
  “你可知当前是何形势?太子的人紧盯着大理寺,狱卒暂且愿意卖我两分薄面,但太子的人发现了你怎么办?明令不许探视,被发现了你跟我一起上断头台么?”
  撄宁好像被人点了穴,头发丝儿都不晃一下。
  “收起你的烂好心,我的事你帮不上忙。”
  他话说的一句比一句冷漠疏离,像是存心要来扎人的。
  撄宁听得气血上涌,一张脏兮兮的脸鼓成了皮球,她默默鼓了半天劲儿,冷不丁的开口道:“说完了吗?”
  话音刚落,她抬起头气势汹汹的盯着宋谏之,重复质问:“我问你说完了吗?”
  宋谏之见撄宁生气,反而不说话了,只目光紧紧攥在她身上。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当然不清楚目前的形势。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只能被你安排着往前走。”
  说着,她默默偏过头去,盯着空中漂浮的灰尘。
  “反正我这十几年,一直都是被人安排着走的。”
  “我以为你不一样呢,”撄宁声音低了下来,像春日被风卷起的柳絮,带着一点轻飘飘的失落:“但是哪怕你都瞒着我,我也没真生你的气。”
  她没有再看宋谏之,自然也没注意到他变化的眼神。
  牢房里一时没了旁的声音,那些冷冰冰的话好像没有出现过,但又分明横亘在二人中间。
  宋谏之搭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又松开。
  他终于按耐不住想将人拉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也动了起来。
  撄宁一屁股坐在石炕上,从怀襟里摸出扎好的黄油纸包。
  她这身狱卒衣裳是新的,十一昨日送到她手里,她让春蝉在短衫里面缝了个小包袱,好用来装吃食。
  撄宁一面拆油纸包,一面小声说:“你不想跟我说就算了,反正嘴长在你身上。热食味道太大了,我带不进来,但是看狱卒的态度,应该也不会短你吃喝。”
  宋谏之微微倾身,捏住了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啪嗒”两声,暗黄的油纸包上多了两滴水痕。
  宋谏之手上动作停住了,如果撄宁此刻抬头,就会看到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意料之外的情绪,但这份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暗藏的兴奋与贪婪。
  如火星落入枯草间一般,骤然烧了起来。
  目光炙热到只需对上一眼,便能洞察其中那令人脊骨发麻的疯狂。
  但撄宁没意识到,她还沉浸在情绪中,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油纸包上,也落在宋谏之的袖口上。
  水痕晕开,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几乎要烙进皮肉骨髓里。
  宋谏之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将撄宁捞进怀里。
  那声叹息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餍足。
  他右手贴在她背上,顺毛捋了几下,最后落在少女后心的位置,看上去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劲儿,实则因为强行按捺力道,青筋突出,蜿蜒在少年精实的小臂上。
  宋谏之兴奋到指尖微微发麻,他抬手将怀中人的脑袋摁到自己肩上。
  少女的眼泪像牙齿,浸透衣裳布料,咬在他的皮肉上,连带着染湿了他血痕斑斑的肩背。
  因着伤口传来的痛感,暴戾的颤意蹿上了宋谏之的脊骨,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他动作轻之又轻的蹭了蹭撄宁的脸,感受着她因为沾染泪水而微微发凉的肌.肤,嘴上言不由衷的安慰道:“哭什么?方才是吓唬你的,不会牵连到你,这点事情十一要是都办不好,就真该提头来见了。”
  撄宁偏着头,毫不客气的来回用他衣袍擦脸,直到把眼泪都蹭干净,才略带哽咽的开了口:“宋谏之,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抬手将人推开点距离,先是抽了抽鼻子,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有什么我能做的,我肯定帮你。”
  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直视着他,眼中满是认真:“你若出了事,我就要成寡妇,到时候再改嫁就难了。”
  说完,撄宁好像没察觉到凉飕飕的气氛,不管宋谏之的反应,也不理会他锋利的眼刀子。
  反而动作麻利的一矮身,从人怀中灵活的钻出来。
  站起身,拍拍短衫上的灰尘,转头就走。
  第102章一百零二
  撄宁原本没打算气人的。
  虽然对宋谏之刻意瞒着她行事颇有微词,但她心里其实只有一点点生气,想着过来吓吓他炫耀一番就算了,见面说什么她都打好了腹稿。
  那些从蛛丝马迹里分析出的真相先往后稍稍,最要紧的是翘着尾巴得意的说上一句
  ——‘真当我是傻瓜,我聪明得很呢。’
  可等两人见了面,宋谏之这些刻薄冷血的话抛出来,她就真的被气到了。
  每句话都像鱼刺,在她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卡着。
  分明再刻薄再难听的话宋谏之都讲过,但她现在就是听不得了。
  撄宁低着头,手攥成了沙包,恨不能当场变成刺猬扎他一身刺,叫宋谏之也尝尝这番滋味。
  她即便想逃避,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心思的变化。
  撄宁还可以继续躲,像之前隐隐约约看到岔路口一样,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不去想就好。
  但她不愿意了。
  昨天面对阿爹阿娘的时候,她就在心中暗暗做好打算,以后再也不要做糊涂蛋了,哪怕在这个关头清醒,要面对她无法预料的东西。
  但这些后头再说,当务之急是狠狠薅一把老虎胡须,报复回来。
  撄宁一面嘴上说着“再改嫁就难了”,一面心跳的像在胸前抱了只兔子。
  她恶向胆边生,咬咬牙,才勉强维持着冷静将人推开,没有脚底抹油当场开溜。
  她镇定的矮身从宋谏之怀里钻出来,镇定的拍拍衣衫上的灰尘,镇定的转身。
  可惜,撄宁刚抬脚走了没两步,后衣领就被人薅住了。
  “怎么?”撄宁停下脚步,语气冷静:“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衣领卡着撄宁的脖子,想转身都转不大回去,瞧着比被薅着后颈皮的猫儿强不了多少。她心里慌得直打鼓,面上却强撑着。
  宋谏之手上微微用力,撄宁就往后趔趄了两步,好不容易逃出的距离,最后一屁股坐到泥炕上,又回到了原地。
  大约是这套动作太行云流水了,显得好像她屁股上挂着秤砣,迫不及待要落座一样。
  太丢人了。
  撄宁心中悲愤流泪,表情却看不出什么。
  “没什么要交代的,我们撄宁如此聪明,哪里用我担心?”
  宋谏之那张俊脸分明毫无表情,眉毛却轻轻挑了一下,漂亮的桃花眼睨着她,眸色暗沉沉的。
  他鲜少叫撄宁的名字,除却误以为她身患疫疾那次,剩下的几次都在床榻上,要开始折磨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如今的场合,他又叫名字又夸她的,反倒令人心慌的厉害。
  撄宁脊梁骨直打颤,在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儿:“还,还行吧。”
  说完就立马把嘴抿成直线。
  今天,宋谏之就算再吓唬自己,她撄小宁也要当个有骨气的人!
  “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如同我说说,你相中的改嫁之人是谁?徐彦珩?还是姜太傅婚前为你相看的赵尚书之子?”
  他说的分明是问句,语气却平稳得很,像绷紧拉满的弦。
  撄宁有点傻眼了,劳什子的赵尚书之子,她压根不认得。但她赶鸭子上架到现在,总不好轻易露了怯。
  她抬手拍了拍宋谏之肩头,唇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故作轻松道:“当务之急是助你走出困局,至于改嫁的人……等你出狱就能亲眼见到啦。”
  她说到最后,尾音都跟着发颤。
  身为怂包,这辈子最大的胆量都用在摸老虎屁股上了。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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