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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十分
  凉风渐起,碧荷摇曳,汀上的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
  湖中,白鸟临水,鱼儿戏波,偶有野鸭在湖面追逐、嬉戏,带起长长涟漪。
  牛顶天原正沉浸在疗伤之中,忽然藕塘深处传来一阵摇橹之声,紧接着,水鸟惊飞,野鸭扑翅,鱼儿跃水,周围刹时闹腾一片。
  他缓缓睁开了眼。
  侧头往湖面瞧去,就见月光之下,阿碧荡着小舟从藕塘挤了出来。
  “呀!公子哪恁困勒外头哉?覅落勒湖里厢哦。”
  见牛顶天睡在木梯上,身旁就是湖面,一个转身便会落进湖里,阿碧一惊之下,吐出一口苏州土白。
  因为韩小莹的缘故,牛顶天倒能听懂七八分,便朝少女笑道:“里面太闷,睡不着,就出来瞧瞧月亮。”
  随后,又诧异道:“阿碧姑娘有事?怎么这会过来了。”
  阿碧系好小船,一手抱着锦被,一手提着竹篮,上了岸,微笑道:
  “点心哪能当饭吃哩?公子伤势重,我来送点饭,顺便给公子带张被头。”
  说着,见牛顶天挡了路,她笑着催促:“外面太凉,公子快些进去,我还得赶快回去呢。”
  牛顶天听罢,不禁默然一叹,这份恩情将来又该怎么还?
  他微微抬眸,只见阿碧抿着嘴,笑吟吟的瞅着自己。
  月色之下,少女肤白如新剥鲜菱,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几分俏媚。
  “多谢阿碧姑娘……”
  牛顶天轻声谢了一句,不等阿碧搀扶,便强撑着站了起来,蹒跚进入庵内。
  经过半夜滋养,他的筋脉修复了一些,倒不需爬着进去。
  见牛顶天竟能独自起身了,阿碧眼中闪过讶异,在身后笑道:
  “公子勿要跟我客气,其实阿碧也是孤儿呢。”
  “下午忘了问公子姓名,一会公子可得记得说一声。”
  她咭咭咯咯的说着,语声清柔,若奏管弦,进屋后,将锦被放在草垛上,从竹篮中取出一个瓷罐。
  打开盖儿,里面盛着鲜香奶白的鲫鱼汤,另有一碗米饭,一盘炒藕片。
  见牛顶天目光落在篮底的菜刀上,阿碧抿嘴笑道:“是给公子留着防身的。”
  “庄里兵刃全都在册,我也不好带来,就顺便从厨房拿了一把菜刀。”
  “公子孤身一人在这,若是遇见大型水蛇,有了它,也能安全一些。”
  牛顶天盯着菜刀:“……”
  这回,他没再言谢,有时候,那种字眼说多了反而无力。
  他知道阿碧如此相助,是出于身世共情,出于纯真善良,但这,却不是自己一再受恩的理由。
  念及此处,他在身上摸索半天,最终摸出一枚令牌。
  这是他身上仅剩的好物件,更是另一处时空的念想。
  在手中摩挲了一会,牛顶天将其递向阿碧,笑道:
  “我叫牛顶天,阿碧姑娘若不介意,可喊牛公子,也可喊牛大哥。”
  “这枚令牌请阿碧姑娘收好,等我取回之日,就是还恩之时。”
  “将来见令牌如见人,只要不是谋逆之事,任何人,任何请求,我都会为其满足。”
  “令牌?”阿碧心中好奇,下意识地接入手中。
  借着月光,可见令牌通体黝黑,一面雕着山川河流,栩栩如生;一面雕着“日月”二字,古劲沧桑。
  在手中把玩一下,掂了掂重量,她又将令牌递了回去,笑盈盈道:
  “这一看就是贵重东西,牛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等哪一天你再救我一次,咱们就扯平啦。”
  “阿碧姑娘觉得我在说大话?”牛顶天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阿碧脸色微红,辩解道:“哪有?阿碧就是一个小丫头,哪能当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牛顶天笑道:“拿着吧,阿碧姑娘可不普通的小丫头,你是牛顶天的债主。”
  就这样,阿碧推脱不掉,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令牌。
  她心中自然不会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能够兑现那般承诺,但为了照顾其脸面,就没再拒绝。
  心道既然将来要取,自己好生保管着就是。
  见牛顶天斜靠在墙边,面目似乎有些疲乏,阿碧将瓷罐中的鱼汤舀进小碗,递了过去,微笑道:
  “牛公子先喝点鱼汤补补身子,往后吃的喝的你不必烦心,阿碧每日都会抽空过来一趟。”
  牛顶天接过小碗,轻轻抿一了口,鲜汤入腹,身体顿时舒爽了许多。
  将剩余的鱼汤喝完,他放下小碗,看着面前清丽脱俗的少女,轻笑道:
  “无需如此麻烦,这两日身体也能好个大概,湖里飞禽鱼虾应有尽有,还有吃不完的鲜藕莲蓬,饿不着我的。”
  “阿碧姑娘若有空,能送些火种和调味料,再给几件干净衣裳,我就心满意足了,不必每日往这跑。”
  每日能有少女送食,牛顶天心中自然乐意至极。
  但长久下去,被人瞧出端倪,引来参合庄的人就不妙了。
  自己的婢女偷偷给旁的男子送吃食?恐怕换作哪个男人都会受不了。
  涉及男人脸面,保不齐慕容复还会对他暗中下手。
  因此,在见阿碧面露迟疑之时,牛顶天不动声色道:“阿碧姑娘深夜来此,可有旁人知晓?”
  阿碧愣了下,道:“只和阿朱姐姐说了,阿朱姐姐是我的好阿姐,不会说出去的。”
  牛顶天微微一笑,说道:“但频繁往外送饭,难免被人发现蹊跷。慕容公子狭义之名盛传江湖,我想定是不会介意的。”
  “可让旁人误会,说些闲言碎语,总归对阿碧姑娘不好。”
  “阿碧姑娘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像白天那般清歌一首。那会我在梦里听见仙音绕耳,一直不想醒来,醒来之后,感觉连伤痛也缓了许多。”
  阿碧听他拐着弯子夸赞自己,心中自然欢喜。
  未有犹豫,便整了整秀裙,双臂抱腿坐在草垛上,轻声唱道:
  “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
  “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清音娇柔,低回婉转,透过朦胧夜色,回荡在湖面上。
  牛顶天听她歌声唱到柔曼之处,不由想起当初桃源阮江,想起黄姑娘为他唱的那首瑞鹤仙。
  可惜伊人不在,今生不知有无再见之日……
  ……
  一曲既罢,见牛顶天怔怔出神,阿碧笑道:“唱得不好,牛公子勿要见笑。”
  牛顶天叹道:“若是每日能听阿碧清歌一首,便是在这草庵闲居十年也值了。”
  阿碧听罢,脸颊微微泛红,拿起身旁的竹篮,低声道:
  “哪有这么好?”
  她语声有些羞涩。
  朝外面瞧了一眼,又道:“天也不早了,牛公子吃完早些休息,阿碧先回去了。”牛顶天笑着轻轻颔首。
  等少女离开草庵,解下船绳,荡起小舟,缓缓消失在藕塘之中,他心里不由生出一阵失落之感。
  与上世不同,乍然来到这个世界,他是孤独的。
  比起见证这些人物的悲欢合离,他宁愿返回后世,与亲人团聚。
  可修为不在,呼吸法没了动静,他也不知这条路何时能够走通。
  轻轻叹了口气,牛顶天端起地上米饭,又夹了两块藕片,一同扒进嘴里,默默咀嚼着。
  吃完饭菜,喝了半罐鱼汤,他走出草庵,躺在木梯上,继续先前的工作。
  修复筋脉……
  ……
  却说阿碧泛舟而行,出了藕塘,向西而去,行了大约十余里水路,来到一处小岛。
  月光之下,岛上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
  她刚刚系好小舟上岸,走不大远,就见小舍门口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老妇人,不由就是顿住步子,脸色煞白。
  那老妇人撑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阿碧手中的竹篮,喝道:
  “好你个小蹄子!这么晚了还出去,私会哪个野男人去了!”
  阿碧娇躯颤抖,正欲焦急解释,忽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她反应过来,一把扔开手中竹篮,气恼地向老妇人腋下挠去,叫道:
  “好你个阿朱,亏你还是好阿姐,哪有这样吓唬人家的?”
  老妇人被挠到敏感之处,慌忙丢开拐杖,咯咯笑出声来。
  一边反击,一边娇声道:“哪个让你去了这么久,藕塘那边一来一回就需半个时辰,说,多出的时间干什么去了?”
  她探到阿碧胸前饱满之处,就想如往常一样捏上一把,谁曾想,却捏着一块硬物。
  “呀!快松手!”
  阿碧红着脸惊叫。
  阿朱紧捏着不放,咯咯笑道:“阿姐可不记得你有这么硬的东西,哪来的,快给阿姐瞧瞧!”
  说着,就想扯开阿碧的衣襟往里去瞧。
  阿碧死死拽着不松,求饶道:“就是一块铁牌牌,给你瞧,给你瞧。人家划船累了一路,先去沐浴换身衣服,一会再给你瞧。”
  阿朱这才笑嘻嘻的作罢。
  又与阿碧嬉笑打闹了一会,两人一同进了小舍。
  半个时辰后,一间陈设典雅的厢房之中——
  烛火彤彤,如水扑在窗棂之上,映衬着一旁的两道纤细身影。
  阿碧一身淡绿衣衫,肌肤白里透红,身后披散着湿漉漉的秀发。
  在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穿淡绛纱衫的少女,也是盈盈十六七岁年纪,一张鹅蛋秀脸,白皙无暇,眼眸灵动,透着一股精灵顽皮的神气。
  正是她的好姐妹——阿朱。
  听阿碧说完今晚经历,阿朱轻笑道:“你就是会体贴人,小心公子晓得了吃醋。”
  阿碧叹了口气,道:“这种小事情,公子不会放在心上。我们两个小丫头,公子从来就不放在心上。”
  阿朱白了她一眼,哼道:“我要公子放在心上做啥?阿碧妹子,你也不要一日到夜牵记公子,没有用的。”
  阿碧轻叹一声,没有回答。阿朱拍拍她的肩头,低声道:
  “你跟阿姐说说,那位牛公子长得俊不俊俏,会不会武功,改天阿姐过去帮你把把关。”
  “公子不把咱们放心上,咱们女儿家耗不得,若有机会寻得能够托付的人,好妹子你可不能犹豫了。”
  她向来比阿碧多了几分机敏,早把自家公子心思看得通透。
  那是刘皇叔般的人物,一心只有大业,而姐妹两人,打小就被当成小姐养,保不齐哪天会被送出去。
  只是作为下人,这话颇为敏感,不好点明了说。
  阿碧听罢,急忙道:“阿姐可别乱说!我只是见牛公子伤势太重,又没了亲人,才去尽心帮助的!”
  阿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阿碧见躲不过去,不觉之间,眉眼低垂,红着脸道:
  “看起来比阿姐大上几岁,比不上公子俊美,但,但……”
  “但什么你倒是说呀!”阿朱八卦之心顿起,抓住阿碧的皓腕催促。
  “但特别清秀,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阿碧想了想,低声道:
  “而且,一眼瞧去,有一股特殊韵味,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那你到底多瞧了几眼?”阿朱眼睛一转,拉着阿碧的双手,笑嘻嘻地取笑。
  阿碧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辩解道:“我没,没瞧……”
  她想强行辩解下去,可心里一阵发虚,明明瞧了好多次,又怎么算是没瞧呢?
  阿朱见状笑了笑,杏眸微微一闪,看着面前心思单纯的好妹妹,轻声提醒道:
  “不管阿碧妹子心里是怎么想的,那位牛公子有一点说的对。往后不能每天都往那边去,不能让旁人知晓,更不能让公子知晓。”
  又见阿碧一脸不解,她抿嘴笑道:“男人当然最懂男人,那位牛公子倒是个趣人。”
  “公子虽不把咱们放心上,可咱们总归属于公子的人,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看见自己的女人去接近别的男人。”
  说罢,她向一脸呆愣的阿碧笑吟吟地伸出了秀手。
  阿碧回过神,叹了口气,把怀里的令牌递了过去。
  令牌入手,阿朱眼睛顿时一亮,不止惊讶做工,更惊令牌重量。
  长宽不足三寸的铁牌牌,握在手里,却显格外沉重。
  不管金银铜铁,同样大小,能有这般重量的,她是从未见过。
  心中一动,阿朱悄悄背过身子,运起力气尝试去掰。
  但,直憋得她秀脸通红,也没掰出一丝动静。
  她可是有内功的……
  阿朱有些不服气,好奇之心使她将目光落在了窗户旁的宝剑上。
  身后,阿碧发现不对劲,连忙就去抢夺,道:“阿姐看也看了,该还我了!”
  阿朱一把闪过,笑嘻嘻道:“好妹子,你就不好奇这是什么做的?”
  “不好奇!肯定是铁,赶紧还我!”阿碧又去抢夺,却又扑了个空。
  “哪有这么重的铁,让我试一下,肯定砍不坏的。”阿朱笑着抽出了宝剑。
  “不行!”
  阿碧大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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