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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沟墩镇医院里,妇女留了一整夜的泪和汗,像水洼里濒死的鱼般上下翻腾,在下一个清晨,诞下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打了一夜麻将的男人直到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从大嫂怀中接过小小的婴儿,他眨了眨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嘴巴一撇,说,“怎么这么丑?皱皱巴巴。”
  说完,男人将孩子放回到自家大嫂的怀里,脚步顿了顿,说,“我先回去睡一觉。”旋即看也不看妻子一眼便舍了三个妇女儿童风风火火的走了。
  大嫂抹了把泪,裹了裹孩子身上缠的包布。
  孩子的名字是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取的,寓意福泽全家,兴旺多财。
  直到孩子落地十天,他才第一次睁开了眼睛,见到生父。
  母亲随大娘一起去了阜宁县城打零工,每月给家里寄来多半的收入。而这本就不多的钱,又有大半被盛父输在了牌桌上。
  盛泽从小苦惯了,饥一顿饱一顿是家常便饭,他打不过,骂不过,气不过却也别无选择,只得苦着,忍着,受着。
  小时,村子里人人怜他命苦,今天这家吃一顿,明天那家吃一顿;上了小学,又有老师同学接济,总不至于饿着。所以,饶是生活窘迫,盛泽还是不断的长大,随着花开花又落,春去春又来,他变得愈发俊美,像沙粒中的金子,闪闪发光,又像是老妇人指尖的钻石,时时遭人惦记。
  五六年级正是孩子们刚刚产生性别意识的时节,女生们渐渐有了羞耻心,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把一头草一样的头发搭理的精心又服帖,然后剪出一个大大的斜刘海,而男孩子则是拼了命的装酷耍帅。
  在这点上,盛泽逐渐长开的脸具有先天的优势,无疑是整个镇子同龄孩子中最惹女生注目的一个。
  他有些得意,却又不屑一顾。
  于是,在初夏的夜晚,他被三五成群的小混混围堵在胡同里,拳打脚踢中渐渐失去神志。
  他的意识渐去,目光也难以对焦。黑暗和混沌中,他隐约感受到一双凌厉的大手剥掉了自己的外套,混混沌沌中,他听到男孩子粗鄙的玩笑和侮辱。
  随后,他娇嫩而白皙的皮肤被一双接着一双的手把玩蹂躏,微弱的月光下,泛起一片又一片的红。
  他想喊出来,可先前施加的剧烈的疼痛和萌生的羞耻让他发不出任何声响,只得听之、任之。
  在他被按在墙壁上时,他看到一旁的麻将馆走出一个落魄而萧颓的男人,头发软踏踏的趴在头皮上,上面是零零星星的白色头皮屑,身上白色汗衫泛着破旧的黄,胸前还落着斑斑驳驳的油星。
  那是他半个月没见到的父亲。
  他没有出声,男人却突然回头,许是父子的心灵感应,又许是命中如此。
  他听到他的父亲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呢?”
  他看到他的父亲一双手将自己身上肆意穿行的手纷纷拨开。
  他看到小混混在黑暗中四下逃窜。
  他的父亲牵住他的手,那是一双油腻却厚实的手。他如是想。
  回到家里,盛父在厨房里四下翻腾,找出几个鸡蛋和西红柿,西红柿还未及洗,切了切便跟鸡蛋一起下锅,最后将一盘儿西红柿炒鸡蛋端了上来。
  盛父仅有的几次做饭,每次都是西红柿炒鸡蛋,不一样的场景,却是一样的味道。
  盛泽一边往嘴里塞着西红柿炒鸡蛋,一边想着,大概父亲就只会做这一道菜吧。
  盛父从不洗碗,几筷子将饭吃完,便从窗台上找到半瓶二锅头,倒了一杯,两口喝下肚,便自顾自倒头睡下了。
  盛泽盯着自己的父亲看了许久,默默地想,他或许是爱着自己父亲的。
  去镇上读初中那年,他包里揣着两身旧衣服,怀里抱着被褥,一个人走了两小时的路来到沟墩镇初中,烈日下,站在校门前,他心中滋生着一阵阵迷茫。
  旁边的同学只背着一个书包,行李被褥一早被父母安置好,父母却仍觉不放心,在背后声声叮嘱着吃好喝好别担心钱。
  那同学应得敷衍,口中哼哼唧唧,连头都不回一下。
  盛泽突然觉得羞愧,他下意识的弓了弓腰,又藏拙般的将脸藏在印着红花的被褥后面。
  他知道,自己与这些同学,是不同的。
  这些年,他出落的愈发秀气,每次回家,总能听到左邻右舍对他啧叹,“小泽长的这般好看,天生是要当大明星的。可惜了,可惜了。”
  刚开始,他心中得意极了,觉得自己天资异禀,生来就是站在舞台和闪光灯下的天之骄子。慢慢他从旁人奇怪的目光和欲言又止中悟出了他天生明星脸不是重点,后面的那句可惜了才是。
  他开始迷茫,又加带着对命运的怨恨和愤懑。
  他不爱学习,也不知道学习的意义是什么,他静不下心去跟题海搏出一条血路,也看不到这条路的终点会通向何方。
  盛泽12岁那年的冬天,盛父在一次醉酒后倒在家门口的池塘里,永远的结束了他荒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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