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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太后好不容易才明白,惊怒交集:“皇上…是这样想的?”“太后要的,不就是这样吗?”刘欣道“一个为太后杀人、为太后封赏的听命行事的皇帝!”
  “放肆!哀家全是为皇上着想!”刘欣摇着头,笑道:“不,太后一点都不在乎朕。和圣卿一样…朕早就看透了你们,朕…”泪流满面的刘欣转头大步走出去,左右们急忙追上随驾。
  傅太后呆愣在榻中,相依为命的欣儿,是康儿死后,自己唯一的寄托,他却哭着说脆弱的话,这是怎么一回事?欣儿在想些什么?傅太后起身欲唤,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不支歪倒,耳边立刻响起宫女们的惊呼,太后!太后保重!
  太后…只能寄托于陌生的父母吗?御辇中的刘欣让风吹着不止的泪,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赵飞燕和先帝也亲手杀死骨肉,亲生又算什么?自古斗争最激烈的不都是亲人?独霸高处,除了寒风之外,是孑然一身。
  那天夜里,永信宫混乱着中黄门的奔走号泣。惊雷般的丧钟,在霜色的天外响起,刘欣拥裘眺望平湛的夜,定陶国的雪在消没,残剩下自己所立足的这小块坚冰,何时也要溶尽? 刘欣走入御榻,坐在未入睡的董贤身边,轻抚董贤的额发,平静地说永信宫薨逝了,天下是我们两人的了。
  董贤抬起手来,按住皇上的手背。拥有天下却没有自己,权倾一时却如此卑微,也就是我们两人了。
  诏书颁布下,傅家人担任侍中、黄门的人几乎全被撤职。以傅迁为首的数十人,被果决而毫无转圜的诏书命令逐出未央宫,或遣返原籍,或滞留京师,宫中只剩下傅皇后。
  这迅速而强硬斥退傅家的态度,使朝野震惊,不知是喜是忧,最叵测的,则是皇上的偏执之心。
  傅皇后日夜号哭,动辄鞭打宫女内侍,或任意拿起手边的东西摔砸,闹得中宫腥风血雨的。刘欣终于下令摆驾中宫。刘欣何尝不明白皇后的孤独及恐惧?硬是被凑成夫妻,对不起的是青春被误的她。
  迎驾的是大长秋,御驾入了宫门三重,一直不见皇后。刘欣强忍怒气,侍中们不敢请皇上下辇入殿,因此仪驾停止在殿门。匆忙赶来的中长秋跪在驾前,叩头不止:“启禀万岁,娘娘病重不豫,因此未能迎驾…”
  “回去吧!”刘欣隔着帘子向宋弘交待,宋弘便高声打断中长秋惶急的解释:“返驾!”叩头叩得额头血出的中长秋脸色苍白,御驾回转,未出宫门,大长秋便差点晕了过去,内侍宫女乱成一团。
  刘欣虽离去得如此果决,却还没有真正发脾气。不想见朕就算了,反正朕也不想见她!没想到第三天,就传来皇后严惩大长秋、中长秋,命人把他们杖击得奄奄一息,说是他们大胆假传懿旨。
  “什么懿旨?”刘欣冷淡地问。宋弘迟疑着:“皇后本是说…叫中长秋禀告万岁…叫万岁想想是谁捧…捧了谁当了万岁…”
  “朕家刘氏而王,关她傅家什么?”刘欣冷笑道“还说了什么?”宋弘一瞥董贤,道:“说有人秽乱宫廷,将娈宠之辈当国士…”“哼,她连历朝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
  刘欣道“还有呢?”“奴才不敢说。”宋弘叩头道。“恕你无罪,说!”“谢恩。”宋弘叩伏着道:“说…那个…养情夫也就罢了,还替情夫养情夫的,天下只有一个…”疾站而起,弄翻了肘几,刘欣怒道:“大胆!”“奴才死罪!”宋弘忙道。刘欣气得全身发抖,道:“这泼妇,她别想再母仪天下了!待朕…”
  “皇后说错了什么吗?”董贤开了口。三人之间的空气僵了一会儿,董贤那清艳的容姿使刘欣暂抑怒火,一时之间又下不了台。
  “圣卿,你不气她胡言乱语、辱骂于你?”刘欣把董贤拉到身边问。董贤散漫地笑“斥辱?我早就习惯了…”刘欣心口疼痛,圣卿的抑郁神色,自己竟已习惯乃至于不觉。
  不对,不是这样的,给圣卿一切,就是要他快乐,难道还不够?只要圣卿快乐起来,天下的一切都甘愿捧给他。
  朕要你的真心,朕要天下人不敢再骂朕的圣卿!刘欣再度下诏增加董贤的采邑一倍,而诏书竟被丞相王嘉封还,刘欣不禁大怒,一把扫落王闳手中的诏书,左右都噤声肃容。
  “启皇上,王丞相尚有封事,乞陛下圣览。”王闳镇定地道。“朕不想看,你念出来!”刘欣倒入座中,宋弘端上药,服侍刘欣喝下,低声道万岁保重。
  “是。”王闳展开封事,朗声念道:“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
  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高安侯董贤…”王闳偷瞄了一眼端坐一侧的董贤,以更清楚的音量念道:“佞幸之臣!”
  刘欣脸色更沉,但既是自己命王闳念,一时也不好发作。王闳续念道:“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财货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好,好一个大忠良!”刘欣怒极反笑“朕倒想问问王丞相,前一阵子他上书弹劾息夫躬,又是哪门子“爱死而不自法”?要不是高安侯先检举揭发息夫躬的阴谋,王丞相敢吗?一群打落水狗的家伙!”
  董贤漠不关心地发着呆,宋弘不禁希望他说些劝谏皇上的话。皇上踱步沉吟,阴沉地一笑,道:“传朕旨意,命王嘉到尚书去,交待当年替东平王平反,居心何在?”
  宋弘、王闳都一震,皇上为何旧事重提?“万岁,东平王巫蛊案,已经结束,王丞相…”刘欣沉声道:“去传旨。”
  “…遵旨。”王闳生硬地退下。 那一天,皇上派的谒者持节至丞相府,在一片碧晴的天空下,丞相府巍峨的大门竟彷佛透明的虚相。大门推开的嘶鸣苍哑。王嘉一身正式的官服,以大汉丞相应有的气度从容步出。
  屹立的谒者高捧诏书,以王嘉为首的官员们依礼叩拜,在谒者严峻的宣读中,数名官吏已咬紧牙根,不出声地啜泣。
  王嘉镇定地领受诏书,亲自解下帽缨,将官帽交予流着泪的丞相主簿,面无表情地上了囚车。毋将隆大步走出,才到门口,便被解光迎面拦住。“让开!”
  “你想到诏狱去吗?”解光问。一把推开他:“不关你的事!”解光扭住毋将隆的手腕,使劲一扯,将毋将隆扯摔在墙上,吼道:“冷静点!”
  “你到底要干什么!”毋将隆咆哮回去“诏狱是我的地盘!我还是执金吾!”“执金吾又怎么样?堂堂大司马、大丞相又怎么样?”解光厉斥“你以为你算老几?一个人可以改变天下吗?”
  “至少我不像你,同流合污!”解光一阵心寒,毋将隆面无表情,推开解光的手。同流合污?朱诩的案子,我又是为了保住谁而陷人于罪?这句话你说得如此顺口?多年的相知,到头来赏我一句“同流合污”
  ?愤怒瞬间扑袭,解光揪住毋将隆的衣领,重拳打得毋将隆往后摔跌,撞翻了几案灯台。毋将隆挣扎着扶墙站起,喘着气瞪视解光,用力抹去嘴角的血。解光惨笑了起来:“哈…同流合污?我?对!
  但你的清白又能维持多久?王嘉冤枉,董贤冤枉,可是非有人死不可!”“是吗?”毋将隆缓缓逼近“只是这样子吗?”
  毋将隆抓住解光,在惊愕的一刹那,来不及反应,毋将隆已用力拉近解光,吻了下去。解光的眼前一片空白,毋将隆粗鲁地推开他,恶谑地笑道:“这才是你要的吧?”
  解光踉跄倒退,天旋地转中,心在崩毁。“你痛恨董贤,痛恨朱诩,其实是痛恨着我吧?”解光扶住门才能站立,茫然听着,唇上、舌间,还鲜明着毋将隆的血腥味,从没这么想死过。良久,解光抬起眼,看着凌乱的毋将隆。“你严重侮辱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后,绝交…”深吸着气“王嘉丞相…的冤情,你无能为力的,咱们走着瞧!”
  没有人出面为王嘉伸冤,皇上亲自降旨,前无古例地派了几乎是全朝文武重臣,参与审讯王嘉。与其说是审讯,毋宁说是逼文武表态,藉此找出倾向王嘉,而对董贤有所威胁的人。
  “皇上如此年轻,心机却深重若斯,竟比定陶太后在时更专断了。”王闳叹道。“心机吗?”孙宝退休后不轻易皱起的眉心,此刻亦微聚。
  “还有谁可以劝谏皇上呢?”毋将隆问。气氛低弥的众人都在心中暗自寻思,却又尽皆摇头。在场者除了毋将隆之外,都不是参与审讯者。
  “…也许只有高安侯董贤…”不知谁迟疑地开口,立刻被汹涌的喧哗打断:“那个佞幸!”“他高兴王丞相死都来不及呢!”“抄家灭族,也不求此人!”毋将隆忍住话,看着孙宝。孙宝轻咳一声,众人便全安静下来。
  “要救王丞相,骂人是没有用的。此时的确只有高安侯能救王丞相了。高安侯首先告发息夫躬,不是吗?”众人哑口无言,神色间却仍不服气。
  “各位,王丞相如今身系诏狱,审者连番逼辱。王丞相年事已高,到时候,即使不以罪诛,也怕难以支撑到云开见月!”毋将隆道。“那些世荷国恩的大人,平常说什么气节,临到头,还不是逼王丞相的口供,以求自保!”王闳愤骂,眼眶潮湿。
  “要是新都侯王莽大人在,定不至于如此!”萧敬成道。人们纷纷点头,骂起傅家、董家乱政,一直默默不语的扬雄开口道:“光、光、光禄大、大夫,孔大、大人呢?”“什么?”
  “哦,孔光大人!”“当今世上,除了王丞相,还有孔光大人哪!”“王丞相与孔大夫,乃当今二贤,皇上敢杀其一,未必敢再杀其二,以激天下之怒!”“对,没错!”
  “孔大夫出面的话,皇上一定会缓和下来的!”众人讨论毕,决定由名臣的后代萧咸去拜见孔光。为救王丞相,任凭孔光提出什么行动,众人都全力配合。宛如看见一线曙光般,阴郁多日的毋将隆拜别孙宝,直赴诏狱。一个人不能改变天下?一群人,至少可以做点什么吧?解光,就走着瞧!
  由朝廷大臣、将军组成的联合审讯中,毋将隆忍耐着不去为王嘉辩白,听着那些欲加之罪,一再反覆逼王嘉自白、交代居心,王嘉不屈的微弱申辩声,怒气正气都已销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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