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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们和护士一致认为我没有及时找到上级医生,可能耽误了抢救(当然不可能,那个病人几乎没有存活的机会),在内科医生面前露出慌乱表情有失外科医生的身份,总而言之该罚,所以硬把丁非的班换给我。
  我知道这是个错误,灾难性的错误,但我没有辩驳的机会,谁让我犹豫寡断?这天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常规安排的手术中,尽管方和事先再三强调,当助手的马脸实习医生还是出了差错。
  一次是帽子掉了下来,正好掉在主刀的师傅手上。幸好师傅眼疾手快,一把把帽子拂开,免得掉到病人切开的肌肉中继发感染。
  师傅用严厉的眼神给予警告,而做第一助手的方和把师傅无声的警告翻译成令人畏惧的有声版。然后我用无菌温盐水纱布包上切口,等待大家重新洗手、消毒、换消毒的隔离衣,重新开始。
  接台开下一个病人的时候,马脸实习医生的帽子又掉了下来,我看到黄豆大的汗珠0。1秒内从他额头冒出。
  他学得很快,立刻用戴消毒手套的右手接住帽子扔到地上,看到它没有一点碰到任何人,才吁了一口气,反射性地用右手背擦擦额头的汗珠,然后发现一直用左手拉的暴露手术视野的拉钩位置松动,动了动左手腕,没能把拉勾恢复到原位,下意识地用右手伸到切口里把拉钩的位置放好。
  突然,他的脸再次涨得通红,黄豆大的汗珠再次以0。1秒的时间冒出,他似乎这时才想起他碰过帽子,右手已经污染,再碰过额头,更加污染,而他居然用这污染的手碰了这个闭合性骨折病人无菌的切口。
  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人,口罩贴在脸上的部分很快被汗水湿透。师傅肯定是看到了,他没有再给予任何形式的警告,把血管钳和持针器往盘子里一丢,对辅助洗手护士说:“换一个无菌包。”
  然后离开了手术台。洗手护士开始收拾所有的无菌器械,重新洗手。我去叫器械护士拿新的无菌包,方和把马脸实习生叫到手术室的走廊里k了一顿。
  我拖来大号吸引器头和大瓶无菌盐水,装好面盆,把这本来无菌可以简单处理的伤口当作污染化脓的伤口冲洗、消毒,然后大家重新来过。2次折腾以后,我就预感到今天肯定完蛋。我吃上“午饭”的时候已近下午3点。2点多时门诊收了一个腕管综合症的病人,住在我管的床上,等待我去处理,并且需要写新病史。4点半时急诊来了一个头面和颈肩大面积浅烫伤的病人。开始觉得不重,只开了补液,打算明天再处理。
  结果普外科开急诊胆囊炎,缺人手,把我拉去。等我回来时烫伤病人开始呼吸困难,估计喉头水肿,只好把疲劳不堪的外科总值班叫来,做气管切开。
  开始家属不愿意切,怕小姑娘脖子上有伤疤不好看,嫁不出去。我很想说估计她没烫伤以前也够难看,不见得嫁得出去,但病人总归是病人,只好耐心地劝。
  最后把麻醉科叫来试插气管插管,也没插进去。这时小姑娘开始反应迟钝,呼吸极度困难,家属开始慌了,急叫为什么不早点切开气管。
  一下子又变成我们不对了。我们好不容易切开了气管,放好气管插管,小姑娘呼吸平稳了,清醒过来,她妈妈又开始埋怨:“现在可好,破相了。医生怎么就不想好点的办法来?只知道给病人吃苦头?”
  幸好今天做总值班的普外科唐医生是惯于捣糨糊的,捣了一阵,家属终于没有再找我们麻烦,病人也总算比较平稳。
  总值班睡觉去以后,还留给我一堆病史和查房录要写。一直到次日交班,我还没有写完。这个晚上是彻底完蛋了!交班时,师傅再次强调要加强无菌观念,特别是新来的实习同学。
  为了给他们强化临床技能的培训,今天下午2点半由本科负责教学的陈劲医生给全体实习医生临床讲课。但陈医生今天是急诊的日班,如果讲课2小时,谁该去上班呢?这时护士因为一个医嘱不清楚把我叫去。
  不知在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等我回来后所有人一致决定让我去顶这2小时。那就意味着如果我写完所有的东西(大约10:00)回家,只能睡3个多小时就得再来单位!我的这个白天也完蛋了!这就是我,一个菜鸟医生的生活。
  “给!”丁非递给我一样什么东西。我头也没抬,继续写,我太劳累,太气愤,不想抬头。他把一个装在塑料食品袋里的糍饭团推到我眼前“你大概没时间去买了,我给你买好了。”
  我勉强抬起头,他露出一个象哈巴狗一样讨好的笑。大概他最终觉得不好意思了。我的怒火突然冲天而起,如果不是因为他回来,我就不需要值这个班,我就不会这么折腾一晚上…他也许看出我脸色不对,诺诺地往后退,嘴里说:“其实昨天他们不应该排我班的,还是他们的原因…你要喝豆奶吗?”
  我的心又软下来,毕竟,不是他钻在那个老太的胆管里让她胆囊炎发作,也不是他用开水浇伤了那个小姑娘,更不是他唆使小姑娘的老妈和我们过不去。为了安慰他,我说:“算啦,开水吧。”
  一边摸口袋想摸出1块钱来还给他。“好,我去拿你的杯子。”他一溜烟地跑了。可是我在口袋里摸了很久也摸不到我的钱。我上大学时有一个皮夹,现在给我塞满了证件。
  所以我的钱都放在口袋里。其实也不多,只有2、30元。但是现在全都摸不到了。我细想了半天,依稀记得帮助麻醉师拖开病床以便他站在病人头后方插管时弯腰动过床脚。
  起身时似乎觉得轻松了一点。那时没明白为什么。但是现在明白了。钱从口袋里掉了出去,不再隔着牛仔裤硌着我的腿了,所以才轻松。
  现在再回去找毫无意义,肯定被贪小的护工捡走了。这是什么样的一天啊!丁非到配膳室把病人没有动过的袋装豆奶装满了我的杯子,放在开水里烫过,再拿来给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客气。因为平时我们对食物完全不在乎,什么都吃,什么都喝,只要能吃到喝到就行,根本不管冷热。
  当他们都开刀去了,我终于写好昨天入院的新病人的所有病史时,偶然翻了一下他的入院登记卡,赫然发现收治医生的名字是“丁非”这小子!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怪不得自己不好意思,对我这么客气!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累得头晕眼花,几乎分不出上下左右南北西东,也想不出如果不回家可以去哪里打发这点时间。睡值班室是不可能的。大家呆会儿回轮流回来拿东西,吃饭,聊天,偷偷抽支烟,根本不可能睡觉。我信步走进荒芜的花园。不知什么样的力量在冥冥中指引我,使我走上了一条通向花园后门的小路。
  我在这里实习加工作2年多,从来没有走上过这条路。也从来没有发现花园后门开过。但现在它开着,而且马路斜对面就是“美丽人生”我迷迷忽忽地抬头看去,泰雅正在二楼的窗前,把一个大瓶里的液体通过漏斗往小瓶里倒。
  “泰雅!”我轻声呼唤“泰雅,是你吗?”声音游移到我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叫出了声。按照耳的生理学特性,在这车来人往的马路边上他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但他不但听到了,还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伸手指指旁边。
  我楞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他是要我从弄堂里的边门上来。弄堂这种建筑是这个城市的一大特点。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在弄堂中浸泡了太久的时间,本身就变得非常象弄堂。
  通常弄堂口的那几幢建筑外观和质量都很好,看上去给人感觉不错,让人以为容易亲近。弄堂本身曲曲弯弯九转千回,每当你以为弄清了他的底细摸透了他的脾气可以和他和平共处相亲相爱地生活,却突然发现他有一个小小的支弄通向无边广大风格迥异的另一个区域。
  当你迷失在其中,在单调重复的如同恶梦场景样的建筑迷宫中转来转去以为再也找不到通向外界的出路时,偶尔推开一扇门却发现自己已经在车水马龙的大路上了。
  许多年以前,当这个城市还是冒险家的乐园时,医院就造成了。周围隔着几个街区的新式里弄就是传统的高档住宅区。
  这些当时属于中产阶级聚居区的新式里弄在轰轰烈烈的城市改造过程中逐渐消失了,不久的将来即将成为博物馆的老照片,而原址上建起了这个城市最早最奢华的星级宾馆。
  但对于中等规模的美容院来说,把弄口的新式里弄房子稍加改造就可以满足全部的需要。所以“美丽人生”
  尽管沿街的一面看上去充满现代气息,其基本的结构还是新式里弄,从旁边隔开几家店面的弄堂进去,转几个弯,就可以到那幢楼的后门。
  从弄堂里看去,其新式里弄房子的特点毕露无遗,3层的砖房,顶楼有一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晒台,晒台向北的一面就是我在医院里看到的大美人广告牌。
  我脱下白大衣,把它卷成一团夹在腋下,沿着“职工专用”的吱嘎作响的狭小木楼梯慢慢向上,一边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和对我的衣着来说过于温暖的中央空调。突然眼前一亮,二楼的一扇门打开,泰雅纤瘦的侧影出现在门口:“上来吧。”
  二楼的工作区是几间住房打通形成的,新铺了木地板,装了塑钢窗,墙上嵌着好几面穿衣镜,镜前是可放平的宽大柔软的躺椅。每个躺椅边上都有一个小推车,放着各种瓶子和罐子,还有一个很小的无靠背转椅。
  屋子中间是一个连台面的矮柜,其中放了许多大瓶子,泰雅似乎正在把大瓶中的东西分装到小瓶和小罐中去。
  他的打扮和理发师有很大不同。他也穿着紧身黑色长袖t恤,但外面套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身上穿裤腿非常宽大又非常长的牛仔背带裤,而且背带并不系好而是任其垂挂,一直拖到膝盖以下,脚上穿着浅蓝色厚底跑鞋,头发一把抓地梳向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
  他以前似乎染过头发,发梢是栗色而发根完全是黑的。这一身宽大的衣服更使他显得清瘦。梳那样的发型也使他的相貌更显得秀气。他个子不高,穿厚底鞋也不超过1米8,但非常苗条,所以看上去显得修长,像正在发育的男孩子。他的皮肤光滑细嫩,实际年龄很难猜测。我迟疑着问:“你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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