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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说一句,羽的面色便跟着变动一分,整张脸都因痛苦而扭曲,似乎被梦魇住了无法摆脱,以致于根本没听到忍最后那句低语,只哑声道:“求求您,让我痛,让我痛!”
  忍怔了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自嘲地一笑,叹了口气,淡淡地道:“那么,如你所愿。”
  海风猎猎,瞬即将那声无人听见的叹息吹散。时正值涨潮时分,白色的浪涛奔涌,层层叠叠,连绵无尽,拍打着黝黑的礁石,碎裂成万千浮沫,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他顺从地任由主人把他缚在岸边礁石的凸起上,被海水浸泡过的肢体异常柔软,象发胀了的鱼干。
  经过上亿年风雨剥蚀的礁石凸凹不平,锋利如刀刃,在他的背脊上割裂出道道血痕,但即使这样鲜血淋漓的痛楚,也无法让他暂时忘记内心的疼痛。
  因此,当撕裂皮肉的鞭笞陡然降临在他身上时,他几乎想流着泪拥抱他的行刑者。
  但这仍然不够,仍然不够!他如被层层厚茧包裹住几近窒息,即使如急雨般落下的鞭子也无法突破封锁。
  那茧越结越厚,柔软而强韧,仿佛有生命的黑色丝缎,逐渐蔓延生长,妖娆着,飞舞着,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光线一寸寸被吞没,阳光、大海、白鸥…所有的景物都摇晃起来,逐步融入漆黑一片的夜色中。
  而母亲的影像,却在这黑暗中越发清晰,仿佛有光从她身后照射出来,勾勒出她柔和清丽的身影,整个人似悬浮空中,散发着慈爱的光辉。她在微笑。他看得真切,的的确确,是在向他微笑。
  “但这一切只是幻影。”有人在他耳旁喃喃低语。微笑消失了。母亲的身影模糊起来,渐渐隐没在一团白光中。但他还记得那声音,那是在他耳旁无数次提醒他、鼓励他的声音。他曾以为那是山下老师,现在知道不是。
  但那人被包裹在白光中,若隐若现,似远还近,任他用尽全力也辨不清眉目。
  “你知道我一直会在你身边。”“当然,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是谁?光影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白光在碎裂,那人的面孔,也慢慢由模糊而清晰。
  他终于看见了他的脸,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那是他自己。原来是这样。在那成长的岁月里,一直是他孤单度过,是他自己与自己对话,自己在鼓励自己。
  没有人可以呼救,没有人施以援手。所谓永远的陪伴,只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心里有什么东西像烟花般的爆炸开来。长久以来的坚持,如同包裹他的黑色丝绸,在这瞬间被撕裂成两半。他掉了下去,掉进下面无尽的黑暗中,掉进寒冷的深海里,掉进浩渺的宇宙中。
  溺水的感觉又来了,也许永远不会过去。几近窒息的恐惧压在他的心头,感觉氧气在一分一分减少,但却无力挣扎,无法改变。
  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象被固定在转盘上的老鼠,无论怎样奔跑,也永远触不到前面的诱饵。“但这一切只是幻影。”“是的,这就是真相。你的世界完全由谎言构成。”
  “事实上,没有人爱你,没有人。”他伸出双臂,然而抓住的只是虚空。他拼命踢蹬,然而永远触不到实处。彻底的孤独。全然的无助。就像十岁那年,他孤身一人跪倒在孤岛之上,面对着混沌而苍茫的天地。
  然而在这绝对的黑暗与虚空之中,有什么东西象一簇小小的火花飞速闪过,那速度太快,他捕捉不到。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他一定要找到,那簇火花,就是打开这黑暗之门的钥匙,他莫名地确信这一点。
  暗夜似乎变得明亮一些了。在黑暗的最深处,有光影在隐隐流动。他开始听到了浪花拍击礁石的声音,感受到了阳光照射在海面的光亮。
  就好像他在深海之中,隔着水波看到空中飞翔的鸥鸟。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明白他需要的是什么了。
  不再挣扎,不再努力屏住呼吸,只需任由海水充盈进他空虚的身体。不再坚持,不再拒绝,化为落叶顺流而下,而不是象这礁石,沉默地对抗着浪花的拍击。
  投身于广阔无垠的海的怀抱,与汹涌的波涛一起呼吸,这狂暴邪肆的海洋将会变得温和而宁静,阴冷喧嚣的浪涛将会化为柔柔的水波。是的,只要他肯放弃。灯火将被点亮,他最深切的渴望将会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是的,只要他肯放弃。灯火将被点亮,他最深切的渴望将会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放弃坚守,只因他在拒绝外界的时候,世界也在拒绝着他。保护心灵的铜墙铁壁,也是监禁心灵的枷锁囚笼。
  交出自我,那是获得爱必须付出的代价。自我修筑自我保护的高墙,岂非正是他孤独寂寞的源泉?
  放松身体,决然地撒手,将所有的痛苦、疑虑、矛盾、焦躁…一股脑儿的交出去,从此便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不再思考,不再挣扎,只需要接受,如同随遇而安的水流任由命运的安排。
  他感到身体在飞速下沉,一股类似爆炸的冲击让他全身都化为飞灰,如同浪涛拍打在礁石上,碎裂成万千浮沫。
  然而碎裂的只是浪花,而大海依然自在永在,笑看涛生云灭。然而当微小单薄的浮沫飞溅入空,重归于海的怀抱,便会转化为另一种存在,具有了新的生命。
  不会再有伤害,因它的力量已与大海融为一体。不会再感觉孤单,因它已然成为海的一部分。他便象那溪流中的一滴水,历经群山万壑,一路跋涉艰难,终要复归于那唯一的、永恒的海。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的感觉走遍了他全身,包围他的黑暗世界霎时间如积木般坍塌下来,他再次看到了阳光、沙滩、白鸥和海浪。
  天地间的一切如此和谐而完美。在他浑然忘却自我、全身心地感受外界的同时,这世界也在热情地拥抱着他。一弹指六十个刹那间,那种水乳交融、与宇宙共舞的感觉,奇妙到不可思议。
  他即是那海上轻盈跃动的浮沫,反射着当空艳阳,流转出七彩光华。他即是那振翼疾飞的鸥鸟,吟唱着欢快的歌曲,直冲霄汉。
  他即是那横扫海面的长风,倏忽来去,吞吐天地。他即是那君临天下的骄阳,放射出万道金箭,滋润着世间万物。
  他不曾存在,那个冷漠精明坚强镇定的浅见羽从来都只是一个精心打造的幻象。他无处不在,在他倒空生命之杯、让外力进入内心的时候,他便与外力合为一体。
  用遗忘来摆脱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以顺从来对抗那不可抗拒的命运。通过放弃自我,他终于跨越了自我设定的心之囚牢。鞭打不知何时已停止了。
  他仍然象十岁那年,面对着苍茫的天空和无垠的水域。但前面已多了一个人,正沉默地看着他。那似曾相识、温柔而又哀伤的眼神,是他今生最为致命的诱惑,即使效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锁链解开了,他如一片落叶似的飘坠下来,即刻被主人稳稳接住,紧紧地抱拥入怀。那双强健的手臂,支持着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也支持着他摇摇欲坠的人生。
  “主人,请带你的奴隶回家。”他轻轻地说道,微风轻拂,余音嫋嫋,消逝于海天之间。
  ps。终于写完最难写的一段了,擦汗。希望看起来还不太突兀。这几节都是在写打破的心理转变和过程,基本上是羽的幻觉,交织着一些回忆。
  因为小时候的伤害,他一直用铜墙铁壁来武装自己,但也因此缺乏与外界的交流,生命中有很多情感是空白的。
  没有爱和关怀的人生,漆黑寂寞如长夜,在所有的精神支柱被忍砍断之后,他陷入了极大的惶恐中,就像他最怕的溺水的感觉。
  但也就象溺水一样,当他放弃挣扎之后,大量海水注入体内,濒死的感觉飘飘欲仙,所以他也跟着交出了自我,不再挣扎,不再和命运对抗,以换回不再痛苦孤独。
  有读者说没看懂,希望这样的解释足够清楚-_-|||再:羽开始有对抗和憎恨,但所有的反抗都宣告无效。
  在单独囚禁求死不能后,他逐渐接受了忍长期给他的心理暗示,认为成为奴隶就是他注定的命运,如果反抗只会招来上苍更严厉的惩罚,比如清孝的死,所以他选择了顺从命运,而不是自杀,期望着死后能以纯洁的心灵和身体与清孝重聚。
  清孝当然是爱他的,但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不配清孝的,必须经历炼狱般的赎罪,才能和清孝在一起,因此在现世中,他仍然是孤独的。
  他母亲当然也是爱他的,临死前推开他,个人认为应该是不忍心无辜的小生命被扼杀,但刚刚被亲生父亲拒之门外,10岁的小孩子想法难免偏激。
  而忍当然是竭力这样误导他了。再:人都难免会有灰心沮丧的时候,但休息之后或者转换一下思维角度,自然会恢复斗志。
  可是羽一直长期处于忍的心理暗示和残酷折磨下,没有喘息的机会,不能寄望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完全理性的分析问题。
  山下面目的暴露,清孝的死,其实都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冲击,崩溃是逐步的,现在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当金色的阳光顽皮地爬上羽的面庞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醒来。侧过身子,下意识地避过阳光的直射,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是一张绒毯,心下微惊,一下子坐了起来。
  羽凝视着毯子,唇边不觉露出一丝笑意。他明明记得昨天入睡的时候,身上是没有盖任何东西的。
  虽然时已入秋,主人的卧室却是常年恒温。不过主人早起以后会开窗10几分钟,让屋里充满新鲜空气,大概主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怕他冷,给他盖上的吧。
  毕竟,主人的卧房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至少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从没见过外人出入。毯子很轻,很软,蹭在脸上毛茸茸的很舒服,上面似乎还留着主人的味道。
  羽恋恋不舍摩挲了好一阵子,才把它叠好收起来,偷眼一看主人已经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奴隶起得比主人还晚,是要受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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