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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蔡斯的那天是清晨,天空灰白白的有些秋天的凉意了。//
  平民区的人早起,小店和摊贩已经开始摆起张罗,菲特穿过重重叠叠的街道胡同来到一方小院子里,老妇人正在给院子里一棵枇杷树浇水。
  “安娜婆婆您好,还记得我吗?”
  她提着水果走上前向老人打招呼,老人一看,扶了扶老花镜便笑了,“呦,来了啊。”
  菲特对她露出平淡而柔和的笑容,“婆婆,关于我的祖母,我有些事想问您。”
  “哦,小姑娘你说我提起的那个黑头发男人呀,他一定就是你爷爷了。”老人坐到竹椅上,“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让我想想……”
  “婆婆不急,慢慢想,”她站到一旁给她摇扇子。
  “这哪里记得清……不就是……哎呀,那天可是蔡斯雪最大的一天啊,交通都瘫痪了医院里人特别少,然后我就看见那个男人了……”老人眯起眼睛想了一阵。
  那天的确是大雪,收音机说是十年难得一见的雪天气,整个蔡斯白茫茫的,骤冷的空气里白雪将一切映得惨白。
  那个男人进来时她正好经过大门,门外微漠的白光中男人披一身银白风雪走进来,雪粒缀上了他黑长的睫毛。
  “现在想起来,真是个漂亮的男人呀……那个时候还年轻,不就和现在小姑娘一样喜欢好看的男人么,好看顶个啥用啊……”老人明显是陷入回忆。
  那个时候她看过去才发现那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个人,厚厚的外套裹住了小小身体,揭开了露出一张少女娇美的脸,呼吸急促泛红,发烧的症状。男人肩头积了一层霜,她却被护得好好的没受半点雪吹。
  一定是他非常重要的人吧,安娜那个时候想。后来也证实了,医院病房里他一直守着她,她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他也就守了两天,坐在床前,偶尔用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她的面孔。因为长得好看,安娜也偷偷看过他,却被他望向少女的那种深沉目光攫住了心智。
  温柔的沉淀在长久岁月里的那种目光,并不像是一介年轻男子所能拥有的。
  不过她对这个男人记忆深刻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他来拜托她。
  “他要我不要跟那个女孩说起他,只当是我将她送到医院的……又询问了一下这个院子的事情。”老人望了一圈这座宁静偏僻的小院子,“那个时候……还真是好大一笔钱呢。”
  他提供了数目不小的一笔现金,拜托安娜照顾那个女孩子,低价给她租房,生活中多照顾她一些,唯一的条件是,绝对不可以说出他的存在。那笔现金数量是安娜从来没有见过的,神使鬼差就答应了,等那个女孩子醒后只当做是她在帮助她。
  安娜还记得那个男人走前来到女孩的床边,光芒中垂首去吻她的唇,那个场面太美丽以至于只停留于他触上她唇的前一瞬。
  他最终还是没有吻下去,只是极近地凝视她,然后离开。
  “后来嘛,呵呵,你祖母就在我这儿住了,真是美丽的一个姑娘啊……”
  菲特站到一边沉默着。
  “那个时候我以为就没了呢,哪知道那男人还是天天来哦,哎呀我想想……什么时候……”老人歪歪头,“姑娘你祖母没有说起他的事情吗?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真是可惜了啊……”
  菲特开口回答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干涩的,像是吐出一颗皱缩了的核,“……他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样,天天守着呗,白天不见人影每天晚上站在楼底下看着她那扇窗户,风雨无阻呦,其实当时从那扇窗户根本看不到她的,偶尔有影子晃过去吧……可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呀,好几年天天都是这样……就是没有进去过,我那时就想,那姑娘怎么就这么好福分呢,他俩到底怎么了他就是不去见她?”老人明显是那一连串回忆都记起来了,“我当时还劝他来着,就是不听,就在那里笑,我这辈子没见过哪个人能笑得那么好看,可他一笑我看着就难过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每天就看着他站在你祖母楼下望着她那间房,暴雨天打着把黑色的伞怪吓人的。”
  安娜老人用枯树般的双手抓住菲特的手,盛满皱纹的脸上堆出了笑意,“姑娘,学学你祖父母,以后找个好人家呢,那样的男人,你祖母一定是和他在一起了的。”
  老人说话像漏了风的旧音箱,她被她握着,低头看着那双手,脑袋一片空白。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明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明明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幻想期冀呢?
  蔡斯大教堂里的塔楼不高,七层楼,尖顶镂空花,天使与神兽的浮雕,若是因太过老旧被废弃了的便无人打扫,尘埃蜘蛛网连绵一片。
  她就窝在塔楼里,不知今夕是何年地坐着,缩成一小团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多少天她不知道,日出日落,她的身体时间早已停止,没有必要去在意其它。
  脑袋埋在双臂间,一只手上还无力握着那块暗金怀表。
  不可能是真的,那不可能是真的。
  他早就死了,死了几百年了,他是人类,不可能还活着。端木镭说不定阴差阳错得到了怀表,说不定他有戴平光镜的习惯,那种是根本不可能的。她不知道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渐渐放淡了过去,她都想好了,等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天她也会死,就可以再次见到他了,她可以等,海枯石烂地等。
  她经常拿梦和幻想来欺骗填塞自己的空虚。
  可是,如果现在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菲特抬起脸恍惚地看着手中的怀表,眼睛全肿了,涩涩地疼,啪嗒打开,表盖里面刻着花体字,fate。
  又坐了些时日,也许有两三天了,她才缓缓站了起来,塔楼外一片漆黑,正是深夜。她走到露台前,双腿有些虚软靠在了台子上,她摸着怀表的纹路,盯着静止的表盘一阵出神。
  四周没有声音,她害怕这样的安静,手指摸索着怀表表侧的开启按钮按了下去。
  喀嚓。
  细碎的响。
  滴答滴答指针重新奏起,而在这声音中,表侧弹出了一个暗槽,一圈银白掉到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骨碌碌向她脚下前方黑暗中滚去,碾出一条细细的银线光泽。
  她脑袋中轰地一响,正准备去捡,那小圈银色滚到一半时被一双不知何时出现的皮鞋挡住停了下来,打着转儿躺到地上。
  戒指。
  月光落进来,切割了一半身体,男人上半身隐在黑暗中,他缓缓俯□捡起脚前的戒指捏在指尖,在衣服上拭了拭然后直起身,抬起头,幽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深邃如玉石的光芒。
  他走近她又停下,月辉澄澈地一寸寸描亮了他清俊的容颜。
  “菲特。”
  她一瞬间就认出了他,那个表情,那个眼神。
  四百年后还是这样的光景。
  她站在走廊前,逆光,身后是天地月色。他站在她面前,不远不近,身后是浓墨黑暗。
  怀表清脆的滴答声里她望着他阖上表盖,男人望着她,辽远静谧,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打破了这种凝滞粘稠的气氛。
  “……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竟然是在微笑的。
  “雅兰,我曾经做过很多梦,都是与你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她轻轻说着,“你低下头来对我微笑,绿色的眼睛就像碧泉一样好看,你用好听的声音念着我的名字,fate,fate,你总是这样念我,然后……然后一切就变了,真的就那样变了,梦里全染上血红,血族的亡灵在四周哀嚎。远远的,我仍可以听见你的名字……原来那么温柔的声音,也可以这么冷。”
  男人捏着戒指静静听她说完,末了才放进口袋里,菲特还在出神般自言自语,似嘲讽似嗔怪,她眨眨眼睛,“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呢,我身上没有什么你可以利用的了。”
  “菲特,”他声音有点哑,“你不要这样子。”
  “……这样子?”她仰起头笑了两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端木博士,你说你要我哪样子?角色扮演游戏是不是玩得很尽兴?”
  为什么她会弄错,性格差别再大都可以伪装,可明明气息和味道是独一无二的,明明他那双眼睛都是一样的。她真的是被他骗得团团转,天真以为世界上真有一个端木镭。
  她笑声越来越大,摇晃着头,眼睛却始终盯着他,“——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手上的怀表狠狠砸向他,胸腔中的疼痛几欲将她逼疯,“——你为什么不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霸王千里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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