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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收旧书吗?”谢承安把手里的书递给林七,说道,“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孤本,你看看值多少银子。”
  林七翻来覆去,看不出什么门道,递给坐在柜台后面看账本的男人:“志杰哥,你给掌掌眼。”
  他见谢承安长身玉立,谈吐有礼,不敢小觑,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大舅哥郭志杰,他祖上做过官,自己是少爷出身,见的世面比我多。”
  “原来是郭兄。”谢承安不卑不亢地朝郭志杰拱了拱手,“在下姓谢。”
  郭志杰抚摸着精美的书脊,目中精光一闪,收起眼高于顶的做派,变得热络起来:“谢兄弟有些面生啊,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这两本书我要了,你开个价。”
  “不急。”谢承安把书从郭志杰手里拿回来,“我只是问问行情,虽说近来手头有些吃紧,可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遗物,贸然买卖,总觉得有些不孝。”
  郭志杰的眼睛紧盯着谢承安手里的书,笑道:“谢兄弟的心情我理解,我家道中落的时候,把家里的宝贝当的当,卖的卖,说实话,那滋味儿真不好受。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撑过眼前这个难关,哪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谢承安做出一副有所触动的样子,默然不语。
  郭志杰对林七使了个眼色,走上前搭住谢承安的肩膀,道:“我一见谢兄弟就觉得投缘,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谢兄弟用过晚饭了吗?不若我和阿七请你喝杯薄酒,咱们好好说说话!”
  林七不知道那两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十分信服郭志杰,从另一侧拦住谢承安,帮腔道:“走走走,斜对过就有家酒楼,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谢承安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林七招呼伙计把店面锁好,从怀里掏出在路边买的那包点心并一对银钗,对伙计道:“你替我给云娘捎个信,把这些给她,告诉她我和志杰哥在外头喝酒,晚点儿回去,让她别等我。”
  云娘,应该就是他后娶的娘子,也是郭志杰的妹妹。
  郭志杰在一旁打趣道:“你说了也没用,云妹等不到你,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的。”
  林七得意地挑挑眉,对谢承安炫耀道:“谢兄弟别笑话我,我这位娘子是一等一的规矩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跟外男说话,一颗心全放在我身上,还没有一点儿架子。换成是你,你也得把她当成宝贝供起来。”
  说话间,三人走进酒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谢承安有心引着林七往下说,道:“我却没有林兄这么好的福气,林兄方才说郭兄是官宦子弟,那么,嫂子定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了。”
  藏在书箱里的扶桑听到这里,暗暗咂舌。
  谢承安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搔到二人痒处,连没露面的云娘都照顾到了。
  闻言,郭志杰摆了摆手:“唉,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虽然靠着祖上的荫庇,过了十几年逍遥日子,也见过一些世面,如今却落魄了,要不是有阿七帮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不不,是志杰哥帮衬我才对!”林七连忙道,“要不是志杰哥把云娘嫁给我,又帮我张罗这家店面,介绍那么多朋友过来捧场,我怕是早就把爹娘留下的家业败空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要饭呢!”
  他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加重语气道:“志杰哥是我的贵人,对我恩同再造。”
  郭志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点菜,点菜!”
  扶桑听出几分首尾——
  林七家里有点儿根基,在郭志杰的建议下,拿银子出来开了这家南纸店。
  郭志杰当了许多年的纨绔子弟,知道什么物件值钱,什么物件不值钱,又认识许多狐朋狗友,一来二去,把这笔买卖经营得红红火火。
  站在林七的角度看,郭志杰既把亲妹子嫁给他,又帮着他开店,简直像是大善人了。
  不过,郭志杰看着不像什么老实人,大概也没少从中捞油水。
  他们这算各取所需,又有一层亲戚关系,难怪这么亲热。
  郭志杰要了几个小菜、一壶好酒,旁敲侧击地打听谢承安的来历。
  谢承安只说自己是探亲路过此地,没多久又把话题绕回林七身上,不确定地道:“我三年前来过这儿,当时正好赶上有户人家成亲,敲锣打鼓,热闹非凡,那个新郎官不会就是林兄吧?”
  听见这话,林七的脸色蓦然变阴,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成亲的是我,娶的却不是云娘。我那时候猪油蒙了心,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从梧山村娶了个叫梅月的贱货,新婚之夜才发现她不是处子之身!”
  “是我不好,不该提起林兄的伤心事。”谢承安连忙安抚林七,“我自罚一杯。”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说不出的优雅。
  “没什么不能提的。”林七提起陈年旧事,依然愤愤不平,“那天晚上,我气不过扇了她一巴掌,她哭着回了娘家,她娘家也觉得没脸,不让她进门,她想不开,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这关我什么事?”
  “她爹娘想讹我,拉我到官府问话,哼,那种破烂货,杀她还脏了我的手呢。”他说到气愤处,拍桌叫道,“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这么说!”
  “林兄消消气。”谢承安再度端起酒杯,和林七、郭志杰二人碰杯,关切地问道,“那位梅小姐的爹娘确实欺人太甚,不过,当时毕竟出了人命,吃皇粮的官爷又个顶个的难缠,林兄没吃什么大亏吧?”
  林七面色稍缓,道:“还好有志杰哥帮我作证,那晚我把梅月打出去之后,就去了志杰哥家,拉着他喝了半宿的酒,要不然,我还真说不清楚。”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说它做什么?”郭志杰打圆场道,“咱们喝酒。”
  他起身给林七和谢承安倒酒,衣袖宽大,露出手腕上一小片暗红色的疤痕,伤口很平整,像是用利器割出来的。
  郭志杰察觉到谢承安的目光,按住衣袖,解释道:“这疤是我小时候调皮,不小心刮伤的,吓着谢兄弟了吧?”
  谢承安淡笑道:“没有。”
  三人推杯换盏,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也算投机。
  夜色越来越深,扶桑从书箱里飘出来,坐在谢承安对面的长凳上,托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从谢承安的角度看,就是一片薄薄的影子夹在林七和郭志杰中间,影子的边缘不断涌动,一会儿吞没酒杯,一会儿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说不上惊悚,但着实怪异。
  林七没什么心眼,酒量也不好,喝醉之后便把谢承安当成自己人,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他每说三句话,总有一句提到云娘,还得意洋洋地从襟内掏出一方白帕子,捏着相邻的两个角展开,给谢承安看上面的血迹,道:“你看,这是云娘的落红,成亲那晚她流了许多血,不像之前那个破烂货,帕子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斑斑点点的血迹淋在雪白的布料中间。
  由于时日已久,颜色变得黯淡。
  扶桑做出个呕吐的动作,嘴巴张成圆洞,喷出一圈又一圈白雾。
  什么人会把落红的帕子带在身上,到处给人看啊?
  有病。
  谢承安竭力无视怪模怪样的扶桑,面色如常地附和林七道:“好事多磨,林兄如今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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