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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中式小餐馆中卖着热气腾腾的萝卜糕与油条,天花板掛着顶吊式电风扇,我与小佳在其下,在靠在桌边古早风格的板凳上。
  这里有股台湾八零年代的怀旧感,或者该说,是滤镜,整个都是褐色调的,空气中也飘散着温暖的芳香。不知为何,我很珍惜与怀念这间餐馆,以及对面的小佳。此时的小佳显老,是一个温暖奶奶的容顏,些许驼背,而我不知为何身体好像矮了一截,与小佳讲话童言童语的。
  双手抬起,我看见两个小小嫩嫩的手臂,并注意到玻璃上的自己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看来这次我是一个小孙女,大概幼稚园的岁数,而小佳是我的奶奶,这是我家开的早餐店。气氛乍看和谐安详,我真希望能够多享受这样的时光,让时间静止。
  「当你在夜晚仰望星空时,因为我居住在其中一颗星星上……」
  小佳念着名为《小王子》的童话书,让我感到很心安。
  「奶奶,听爸爸说,最近生意不好,这是什么意思?」我晃着双脚趴在桌子上问。
  「没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用担心。」小佳说。
  忽然,天地变色,褐色的滤镜消失,整个空间瞬间变成几乎漆黑的冷色,打雷,随后暴雨。「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一人很愤怒地从厨房内衝了出来,拿着锅铲,边跑边喊。
  忽然,我身体被抽高,视野变得敏锐,但随之而来的是脑海的许多记忆,好几年的记忆,以及白白嫩嫩的手上的好几条伤痕。此刻开始懂事的我数数出现在的岁数,九岁。在这个年纪,就懂了所谓「大人的事」,生意惨淡,父母离异,家庭暴力。我站起身子,带着泪没头没尾地直觉性回覆:「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都会这样吼我!」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又好像根本没有,但他就是会这样把问题怪在我的头上,这是我们都已习惯的相处模式。他以暴力相向,在无奈与痛苦之中,我只能逃跑或者躲藏。
  那是我爸,这是我家,这就是我家的现况。
  早点餐馆,老奶奶、小女孩、恶爸爸。看来这就是这场梦的所有主角。
  小佳见我起身,判断出初步情报已经收集完了,也挺起身子,摆脱奶奶的身分与白发苍苍的模样,拉起我的手奔跑,健步如飞。我的视野也变高了好几阶,回到我原本的样貌。
  在弯月高掛的夜里,我们穿梭巷弄之间,汗流不止,喘气不息,直至远离人烟。杂草丛生,月明星稀,周围的黑静得只有蛙语虫鸣,我们在河堤上眺望,河水上一片平静,与刚刚的波动成鲜明的对比。风徐徐地吹过,小佳佇在身旁说:「时间还有多久?」
  「不多了。」我笨拙地看向手臂,想要知道时间,可这里不会有手錶,一切都是由心灵构成的,外头实体的物质无法被带进来。不过空间开始扭曲晃动了,明显梦境要崩解,我说:「『副作用』开始出来了。」
  「我们可以活着回去吗?这个梦我完全没有头绪,完全不知道怎么计画。」她在我身旁,语气与身躯都微微地颤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这样说,但很明显不行。
  我们都是初出茅庐的除梦师,而这场梦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解决范围了,会害怕是自然的。
  因为个性问题,小佳做任何事情时都习惯有条不紊的规划,以至于除梦的时候总是绑手绑脚的;而我总是有勇无谋,总会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我们俩相结合目前乍看之下是很糟糕的搭档,不过实际上,她解梦时有条不紊,我伏魔时效率十足,两人相辅相成,度过许多难关。
  我握起她的手,肯定地回:「一定可以的!」
  互相打气,这也是我们能够除掉许多恶梦的原因。
  狂风如一阵轰鸣般闪过,扬起一阵沙尘与树叶,注意力被吸引到一旁的大桥上。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忽隐忽现,逐渐成型在大桥上,抱着大石,似要跳下河川。
  「就是这个了!」小佳又惊又喜地说,并松了口气:「幸亏我们有找到。」
  距离梦开始的位置这么远,而且还这么不明显,真的幸亏我们有注意到。
  我们相识一眼,点头示意,没有任何犹豫与多馀动作,立刻展开行动。
  我以飞快的速度衝到空中,夺下了女孩手上的大石,甩到一旁,一个踩蹬,抢救准备落下的女孩。
  随着我的行动,河川捲起一阵巨浪,翻成一个大怪物的形状,作势要吞没大桥。小佳见状,扑拥而上,一脚回旋踢将巨浪推回去,从虚空中抽出阳伞——她的灵魂武器——与怪物对峙。
  怪物嘶吼:「把我的女儿还我!」
  看来这就是梦魘了,父亲与尝试自杀的河川结合產物。
  梦魘掌管恶梦的空间,通常除掉梦魘,就可以回到现实。
  此时女孩已经失去意识了,身上多出好几片瘀青,看来情况很紧急。
  「梦梦!」小佳叫我,似乎希望我给出指示。
  解梦或屠魘,这是两种除梦方法。
  眼下完全没有其他资讯可以解除小女孩的心结,只有屠魘一途。
  我蹲起身子,双脚一蹬,腾飞于半空,拔出自己的灵魂武器贝斯,狠狠的往梦魘的头上敲下去。空气轰鸣振动,炸出一颗颗清晰又狂暴的音符与粉色的光影,转瞬间便击溃了整道溃堤的巨浪,一个人影从水流中被我打了出来,暂缓了一下,我才看清那是小女孩的爸爸。
  「不要!不要这样,再给我几天就好,几天之内就会筹好钱。」他说。
  我逼向他。
  「我不会再伤害她了,所以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他说。
  我抓住他的头发,狠狠揍上了一拳。
  他口吐鲜血,牙齿松动歪斜,却一改刚刚的求饶,破口大骂。
  「就算法官来也没用!在这之前,我就会领完我的单亲与低收补助款,然后捲款跑路的!」
  他的头被高举,又重重摔在地上。
  「你以为这样不会有后果吗!告诉你,我现在可是有靠山的!」
  我终究怒不可遏,负债、家暴、跑路,甚至还毫无悔意。
  我一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鼻樑,眼球,牙齿,该断的断,该裂的裂,甚至还有许多不明的液体流漏了出来。我甚至不用上任何的「运」,我只单单使用拳头而已,目的就只是为了让他受到更多痛苦。这已经不是在正常除梦了,这只是单单发洩怒意。
  随着他的头颅碎裂到渐渐无法辨认,那女孩也缓缓地消失不见。
  「解决了吧!」我转过头对着桥上的小佳喊,这样问道。
  「解决了吗?」看着嘴型,桥上的小佳似乎这样低语。
  小佳似乎没有看到我屠魔的过程,一直在观察梦境世界的变化。但很明显,还没有解决,通常除掉掌控梦境的梦魘就可以脱离了,而我们没有,且「副作用」也越来越严重。
  我一跳飞越桥墩,上到桥面,与小佳会合。
  除梦需要共感,eq为零的我根本无法与人產生共鸣,完全束手无策。小佳负责解梦,我负责战斗除掉梦魘,这是我们的默契,也是我们一直以来行动的原则。
  「当你在夜晚仰望星空时,」小佳搂起我,开口:「因为我居住在其中一颗星星上,因为我在其中一颗星星上笑,所以对你来说,所有的星星都好像在笑。你将拥有星星满天的笑声。」
  这是《小王子》的段落,刚刚小佳念过,我记得。
  视野忽然越来越低,我望向一旁的河川倒影,看到了一双白白嫩嫩的手,那桌边摇摇晃晃的双脚,是刚刚的小女孩。
  化作奶奶模样的小佳,在我耳边小小声说:「活下去。」
  一股暖意从心底而起。
  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场梦,我是做梦者。
  我是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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