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人轻声：“我心脉已断，朝姑娘不必再忙，你带着十九娘尽快离开。”</br></br> 朝轻岫缓缓道：“都怪臣武功低微，叫贵人无法安心……”</br></br> 郑贵人摇摇头。</br></br> 朝轻岫方才传音的意思很明显，更让郑贵人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其实有着跟孙侞近相似的野心。</br></br> 既然如此，就算能平定叛乱，朝轻岫也绝不会愿意扶持成年皇子皇女继位，接近成年的也不行。</br></br> 她所有孩子中，只有殷十九最小。</br></br> 从年岁看，殷十九登基的可能性不低，奈何她有郑贵人这样一位强势的、足以在成年前摄政的母亲，这就注定了朝轻岫不可能对殷十九抱有什么善意。</br></br> 对方出现在此，与其说是救驾，不如说是杀人灭口，提前清除自己掌权路上的阻碍。</br></br> 不过比起在离宫过程中安排一场解决郑贵人与殷十九的意外，朝轻岫还给了另一个选择。</br></br> 她方才用传音入密说破韦念安之事，其实是在给出暗示。</br></br> 第一，朝轻岫本人有意掌权，第二，朝轻岫知道郑贵人不是个对手下宽容的主君，郑贵人真能安全离开，就绝不会选择与旁人分享权力。</br></br>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两人都被安全救走的选择，郑贵人可以选择和女儿一道死，也可以选择只让女儿活下去。</br></br> 这也解释了郑贵人心中的另一个困惑。</br></br> 其实当初将韦念安调离永宁府，是在暗示对方，自己已经知道她的秘密，若是韦念安选择将拿到的东西老实上交，郑贵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br></br> 可韦念安却选择了顽抗到底——郑贵人此刻才明白，那并非是因为韦念安的忠诚度不够，而是因为韦念安根本就没理解自己的意思。</br></br> 当初整件事，根本就是朝轻岫一手布下的局。</br></br> 先剪羽翼，再取敌将首级，所有安排一气呵成，且半点不露痕迹。</br></br> 郑贵人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有血，是她自己的血。</br></br> 她并不觉得太难受——疼痛已经被朝轻岫点xue封住，与此同时，对方还伸掌抵住自己膻中xue，一直缓缓输入内力。</br></br> 郑贵人：“夜半入宫，冒死救驾，我心脉已断，你还消耗功力相救……朝卿，你实在很好。”</br></br> 无论韦念安，还是她自己，都不是对方动的手。</br></br> 朝轻岫微微欠身：“皆是臣应尽之责。”</br></br> 郑贵人点头，然后缓缓道：“照顾十九娘，我纵在地下，依旧感念阁下恩德。”</br></br> 她已经用性命下完最后一着棋，后面的风云变幻，便再不由她cao控了。</br></br> 朝轻岫的目光终于落在郑贵人脸上，原本清亮的目光似乎被阴影所遮蔽，有一瞬变得晦暗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br></br> 她道：“我答应贵人。”</br></br> 郑贵人又握了下女儿的手，语气柔和：“记住，朝卿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她是忠直之臣，你要听她的话。”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缓缓闭上了眼。</br></br> 朝轻岫按了下颈脉，确认郑贵人已故，弯腰抱起殷十九娘：“殿下节哀，此地危险，容臣带殿下离开。”</br></br> 她单手将小孩子揽在怀中，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br></br> 殷十九娘遥遥看见宫城中摇曳的火光，还有来回巡逻的甲士。</br></br> 她忍不住攥紧朝轻岫的袖子，手心一片湿冷，想要将头埋进朝轻岫怀里。</br></br> 朝轻岫柔声：“殿下别怕，也别闭上眼。”</br></br> 殷十九：“为什么不能闭上眼睛？”</br></br> 朝轻岫沉默一瞬，然后道：“殿下只有看着周围，才能知道暗箭会从哪里来。”握了下小孩子的手，“殿下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贵人，就会保护你安全离开，若真遇见打不过的高手，我也会拼死拖住对方，到时殿下请全力逃跑，勿以旁人为念。殿下身量小，能躲藏的地方会更多。”</br></br> 嘱咐完小朋友后，她对隐在远处的李归弦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掠向宫外。</br></br> *</br></br> 半个时辰后。</br></br> 朝轻岫刚刚抵达宫城门口，忽然觉得不对，下意识伸手按剑，然而还未回头，就感觉到剑柄上多了一只阻拦自己拔剑的手。</br></br> “……”</br></br> 能悄无声息欺近自己身侧，可见来人武功之高，不过考虑到李归弦就跟在身边，却一直没出声提醒，也足以证明，现在靠近自己身侧的并非外人——</br></br> 朝轻岫笑：“是贝藏居的霍师妹？”</br></br> 师思玄面无表情：“……朝门主记性真好。”</br></br> 朝轻岫：“既然你来了，那在下有事相托。”</br></br> 师思玄闻言，平静地后退了半步。</br></br> 她觉得自己方才现身可能是个错误。</br></br> 沉默就是默认，朝轻岫动作果断地将刚刚带出来三个小孩交到友人手中：“麻烦霍师妹看顾一下。”</br></br> 突然成为幼儿园园长的师思玄看一眼的确很需要保护的三位儿童，感觉自己失去了反对的选项。</br></br> “……原来你刚刚是出门拐人的？”</br></br> 朝轻岫：“自然是经过合理合法的手段获得的临时监护权。”又对殷十九道，“臣还得去宫城中一趟，希望能找到殿下其他的兄弟姊妹。”</br></br> 殷十九：“你还回来吗？”</br></br> 朝轻岫柔声：“臣岂会丢下殿下一个人？”又道，“霍姑娘是臣挚友，殿下可以信任她。”</br></br> 师思玄看看友人，觉得回去得介绍下真的霍别年跟朝轻岫认识，好歹为江南武林补上这个社交上的可能漏洞。</br></br> 殷十九平日很是淘气，但她生在天家，虽然年幼，也并非毫不知事的顽童，此刻遭逢大难，人更是仿佛瞬间就成熟了起来，她松开朝轻岫的手，整个人端端正正站着，仰着头道，“一切听朝卿安排。”</br></br> 朝轻岫再度深施一礼，双袖几乎垂至地面，随后带着李归弦二次离开。</br></br> 第316章</br></br> 朝轻岫与殷十九等人分别后, 确实是要回去宫城，也确实会顺道瞧瞧有没有多余的幸存者，但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探一探孙侞近的情况。</br></br> 她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倘若能够斩杀孙侞近, 那么今次的乱局, 就算是平定了一大半了。</br></br> 朝轻岫一路悄悄潜到孙侞近所占殿宇的外围，一路上都没遇见警戒的高手。</br></br> 她心念微动, 顿时觉得眼前情况有变。</br></br> 而且不知为何, 殿宇外围的防守竟显得有些松懈,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安的氛围。</br></br> 朝轻岫对着李归弦轻轻点头，然后控制住呼吸心跳，找了个防守薄弱的地方, 幽灵般轻轻飘了进去。</br></br> 孙侞近占据宫殿, 当然是为了安置王贵人等要紧人物，在正常情况下, 宫殿周围肯定有高手护卫, 还有宫人奔走服侍，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安静得令人心中生疑。</br></br> 朝轻岫越往里走, 反而越觉得此地其实根本没人。</br></br> 她停下脚步：“看来是已经走了。”</br></br> 李归弦：“我去确认一下。”</br></br> 朝轻岫：“小心。见机不对, 立刻回来。”</br></br> 李归弦点头。</br></br> 他纵身而起, 几个起落便靠近殿宇。从外面看去，殿内黑洞洞一片，似乎已经人去楼空, 但也不排除孙侞近反其道而行，发现有敌人在外窥伺, 故意灭掉殿内灯火，好让追捕之人放松戒备。</br></br> “贵客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只是丞相早已离开，让诸位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得很。”</br></br>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淡黄色烛光。</br></br> 居天肴手持烛台，神色漠然地看着站在窗口的李归弦。</br></br> 方才那段话就是出自她口——之前朝轻岫的想法没有错，孙侞近的确已经走了，只是在走之前留了一位高手在此。</br></br> 李归弦垂目下望，神色淡淡：“‘香膳司’？”</br></br> 居天肴点了下头，随后问：“你是朝轻岫身边之人？”</br></br> 李归弦：“不错。”</br></br> 居天肴：“若你肯投丞相，必以高官厚禄相酬。”</br></br> 听见居天肴的话，李归弦神情没有半点变化。</br></br> 他只是平静地握住了刀。</br></br> 居天肴面色微变，衣衫下摆不自觉轻轻晃动了一下。</br></br> 来人尚未出手，她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刀意。</br></br> 江南武林竟有这样厉害的无名高手？</br></br> *</br></br> 李归弦进殿查探情况时，朝轻岫没有干等着，而是在殿外溜达了一圈。</br></br> 禁军那边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自从知道女儿一切安好后，程白展就恢复了正常工作状态，目前已经策反了不少属于敌人的士卒。</br></br> 能做到这一点，既是因为程白展本人资历深，在禁军中素有威望，也是因为原来的瞻天等部将士瞧不见自家主将，士气难免低落，又听说自己可能无意间从逆，战斗力又下降二分，虽然人数占优，却与程白展打了个平手。</br></br> 发现这些情况后，朝轻岫觉得，孙侞近应该是真的离开了。</br></br> 孙侞近刻意留了些人马看守原先住处，只是想掩人耳目，顺便试试能否钓到鱼。</br></br> 倘若孙侞近果然存有这样的想法，眼前这座殿宇中就极可能藏有某种危险。</br></br> 朝轻岫在心中估算了下时间——自从李归弦离开后，已经过了足足一刻功夫。</br></br> 以李归弦的轻功，单纯查探不需要这么久，所以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br></br> 她望了眼前方的殿宇，身形一晃，轻飘飘纵了过去。</br></br> 朝轻岫抵达的时候，居天肴手中的烛火早就熄灭，殿内满是呼啸的风声。</br></br> 急促的兵刃交击音连续响起。</br></br> 接下敌人第十一刀时，居天肴已经觉得自己虎口发麻，接第二十三刀时，便浑身巨震，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br></br> 她越动手就越心惊——朝轻岫带这样的人进京，又一直秘而不宣，必定所谋者大！当初实在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位问悲门主拦在路上。</br></br> 可惜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朝轻岫乃是受郑贵人以及清正宫之邀入京……</br></br> 心念电闪间，居天肴双掌齐推，奋力震开李归弦，同时身形疾退，想要就此撤离，然而李归弦倏去即回，刀尖依旧直指居天肴咽喉。</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