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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0章亚瑟·黑斯廷斯?阿图尔·赫斯廷戈夫!
  窗帘半掩,遮盖住了从玻璃射入房间内的阳光。
  残留着酒气的卧室里,亚瑟的睫毛微微抖动。
  缓缓睁开眼睛,亚瑟愣愣的盯着天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身,他感觉沉重的身体就好像一坨铅块。
  床单黏在湿漉漉的皮肤上,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香烟的味道。
  几乎是本能地,他伸手摸向床头的水壶,喝了几大口清水,却只能稍稍缓解一部分干渴。水滑过喉咙时,他感到一阵温暖的安慰,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胃部的剧烈反应,他努力压抑着即将涌上的恶心感。
  亚瑟将手放在额头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房间,照在木地板上,他的目光定格在那片微弱的光斑上,眼睛有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昨晚的记忆开始一片片地拼凑出来,那些昏暗的灯光,演员们紧张的表演,身边弥漫的香气和笑声——还有他那不可抑制的豪饮。显然,他今天的情况并不理想。
  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瞬间清醒了一些。
  哥廷根的清晨透着湿气,空气新鲜却带着秋意,街道上早已有忙碌的行人走过,旁边的街道和远处的修道院高塔显得格外宁静。
  “天呐……”亚瑟低声咕哝道,声音沙哑且低沉,他几乎无法忍受自己的声音。昨晚的欢愉仿佛成了一场噩梦,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试图让大脑重新恢复理智。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那么贪杯,可能是那场《图兰朵》的演出给了他一种奇怪的释放感,让他沉浸在那种掌声与喝彩的潮水中,暂时忘却了本职工作带来的压力。
  做一个特务头子其实并不像是有些人想的那么轻松,要把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罪恶和秘密全都装在心里,谁都不能告诉,谁都不能分享,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不过转瞬之间,亚瑟突然又觉得有一种深深的空虚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并不是由于宿醉带来的生理不适,而是源于对某种失控的懊悔。
  他已经不是上大学的那个年纪了,在伦敦大学读书的时候,和埃尔德宿醉一场,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出门遇见几个地痞流氓,与他们干上一架然后被扔进路边的臭水沟里。
  但是现在……
  现在他的心里装了太多的秘密,也许一个失言就会酿成大祸。
  不论是从前在苏格兰场干的黑活,青年意大利的援助资金,盖世太保的真实属性,抑或是俄国学生想在《莫斯科日报》搞个大新闻的事件……
  亚瑟走到窗前,瞥了一眼自己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那个疲惫、未加修饰的脸上,眼神中带着一种陌生感。
  他不禁苦笑了起来,心里默默想道:“还真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乡人。”
  他走回床边,翻了翻枕头底下的信件与文件,想找点什么来让自己集中精力。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沾着火漆的信纸上,信封上写着“哥廷根大学”的字样——那是他上任哥廷根大学国家特别代表的委任书。
  微微发热的脑袋仿佛被泼了盆凉水,亚瑟轻声叹了口气,这一切的轻狂与娱乐似乎在他的生活中没有真正的地位,他依旧需要站稳脚跟,继续着那份冷酷且充满压力的工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捏着信纸坐下来,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一会儿。
  然而,很快,他的余光又瞥见了床头柜上好像除了他的帽子以外还摆着许多不属于他的物件。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把做工粗糙的小刀,刀身短小而结实,约莫十到十二公分长,橡木制成的刀柄经过长年使用,表面磨得光滑,触感温润。
  亚瑟拿起小刀端详了两下,发现刀身上还刻着原主人的名字——朱塞佩·加里波第。
  而在小刀旁边,还留有一张简短的字条,上面用意大利语写着这位乐天派革命者对朋友的朴素祝福——每一寸钢铁都为自由而战,勇士的心永不屈服,愿你在未来的路上同样勇敢。
  亚瑟捏着这张字条哑然失笑道:“朱塞佩……看在这把小刀是你送的份上,下次我就不拿它来捅你了。”
  而在小刀旁边,还摆着一份沾了酒渍的书信,书信上的署名是舒宾斯基。
  但是打开信笺,上面密密麻麻的西里尔字母却令亚瑟直皱眉头。
  他虽然已经在很用心的学习俄语了,但是在宿醉之后突然给他来上这么一封信,对于亚瑟而言无异于读天书。
  “即便不用英语,他至少也应该用法语或者德语吧……”亚瑟轻声嘟哝了两句,将那封信收到了床底的小箱子里。
  但还不等他把箱子锁上,便听见有人推开了卧室的门。
  菲欧娜的声音在房间另一头响起:“这么早就起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下午。”
  亚瑟将小箱子推到床底下,还未等站起身来,便又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只得坐在床上缓了缓:“或许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如果今天下午没有学术委员会会议的话……”
  菲欧娜走上前来将外套披在他的肩膀上,旋即自然地坐在他的腿上,如同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摸出封温热精致的信笺。
  “这是什么?”亚瑟并没有对这封信笺生出多大的兴趣,他只是猜测:“是谁留给我的告别信?”
  “告别信?不,亲爱的,这是一封欢迎信。”
  菲欧娜兴奋地搂住了亚瑟的脖子,一想到这个男人将会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她的北方老家,菲欧娜的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感受:“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东西,从你问了无数遍的白厅发出,一封出自外交部的任命书。恭喜你,亲爱的,转过年去,你就要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大人物了!”
  “大人物……”
  亚瑟接过那封任命书,认真的端详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母。
  国王陛下政府
  外交部
  伦敦,1833年11月25日
  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kt
  国王陛下驻俄罗斯帝国皇帝陛下宫廷文化参赞
  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根据国王陛下的指示,并在荣誉内阁的推荐下,您已被任命为国王陛下驻俄罗斯帝国皇帝陛下宫廷使团的文化参赞,此决议自1834年2月1日起生效。
  您的主要职责是促进英国与俄罗斯帝国之间的文化与学术交流,并推动英国的知识、艺术和教育事业在俄国宫廷中的发展。您将与当地教育机构保持联系,组织文化活动,协助建立两国之间更紧密的文化联系。
  除此之外,您还应当就俄国的文化形势向国王陛下政府提供建议,并就艺术、文学和科学创新的进展向我们报告。您肩负着通过文化交流维护最高标准的外交礼仪,并促进双方的相互尊重。
  考虑到您在学术界的深厚背景及卓越的外交才能,政府深信您能胜任新职务,并将继续为促进英俄两国间的良好关系尽心竭力。您将直接向国王陛下驻俄罗斯帝国皇帝宫廷大使达拉莫伯爵汇报工作,并根据大使的指示行事。
  鉴于您将承担的职责性质,必须告知您,为了全身心投入新的职责,您需要在1834年2月1日赴俄履新前,辞去目前担任的汉诺威王国驻哥廷根大学国家代表及哥廷根大学学监职务。
  在此,我们对您肩负的使命寄予厚望,并预祝您在新的职位上取得非凡成就。
  谨致以最高的敬意,您最忠实的支持者,
  (签名)
  亨利·约翰·坦普尔,第三代帕麦斯顿子爵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大臣
  1834年1月1日,汉诺威王国的新宪法就将正式颁布,在哥廷根上演的滑稽剧也将就此谢幕。
  而在一个月之后,亚瑟便要立刻上任驻俄文化参赞的新职务。
  这么紧实的日程,不大可能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主动安排的,毕竟亚瑟与他非亲非故,他犯不着上赶着给亚瑟送前程。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为了职务任命的问题专程写信去了外交部。
  达拉莫伯爵与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一样,都是辉格党内有名的刺头。
  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在面对手下的外交部事务官,譬如面对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时,可以表现的专横无礼,宛如矿场里最严厉的监工。
  但是,他不能在达拉莫伯爵的面前展现如此态度。
  因为就在一年前的时候,达拉莫伯爵才是内阁委员会里最让人头疼、最激进的那个家伙。
  无论是达拉莫伯爵的岳父首相格雷伯爵,还是亚瑟的老上司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甚至于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都认为达拉莫伯爵是一个危险的同事,并且担心他的激进观点和缺乏克制的性格会在国内惹出大乱子。
  但是,他们又不能直接逼迫达拉莫伯爵从内阁辞职,因为如此激进的政治领袖通常拥有大批忠实拥趸。而且以达拉莫伯爵的脾气,如果内阁里的诸位阁下真敢这么干,那达拉莫伯爵弄不好真的敢带着他的追随者们大批出走,从而造成辉格党的内部分裂。
  所以,当达拉莫伯爵提出辞任掌玺大臣的职务,并宣布从内阁退休时,阁下们便赶忙批准了他的辞呈,并立马给他选了个好地方,把他弄到俄国大使的位置上高高的供起来。
  因此,只要达拉莫伯爵不在国内惹事,就算他想推荐一头苏格兰驴子担任驻俄文化参赞,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更别提,相较于驴子,约克猪倌并不算是一个很差的人选。
  最起码他拥有一定程度的管理经验,而且在文化艺术以及科学研究方面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哪怕撇开达拉莫伯爵的关系,单是以能力和履历看待,亚瑟·黑斯廷斯在与其他候选人的竞争中都处于相当靠前的地位。
  所以,帕麦斯顿子爵干脆就顺水推舟,在哄好达拉莫伯爵的同时,送亚瑟一个人情算了。
  对于这份刚刚到手的新机缘,亚瑟并没有展现出多大的热情,他的心中只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哥廷根大学学监的位置虽然同样尊崇,但是这个职位归根到底并不属于不列颠的事务官序列。
  如果不是达拉莫伯爵没有忘记这位伦敦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他说不准真的会被白厅遗忘在汉诺威,摇身一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汉诺威王国官员。
  虽然他的级别并不低,但他可不想留在这里,因为他深刻的明白,也许再过几年,从哥廷根大学毕业的学生们将会一个接一个的爬到他的头顶。
  谁让他的姓氏里没有‘冯’呢?
  让亚瑟接受俾斯麦这种乳臭未干小子的规训?
  约克猪倌可受不了这种待遇。
  但是,菲欧娜显然比亚瑟更看重这份任命书,她今天尤其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或许是因为昨晚醉酒后亚瑟在归途中向她谈起了与舒宾斯基的对话,这位久居伦敦的俄国姑娘意外得知了驻俄文化参赞等于四品文官的事实。
  四品文官!
  这可是她那个烂赌鬼父亲想都不敢想的高位!
  或许一般人很难理解俄国妇女为什么也如同俄国男人一样对官员品级拥有如此热切的心情。
  但是如果扒开俄国《官秩表》的相关条款,就不难理解她们的心情了。
  因为《官秩表》上明确规定,所有官员妻子的地位随其丈夫的官阶升降,一品官吏未出阁女儿的地位高于所有五品以下官员的妻子,二品官吏未出阁女儿的地位高于所有六品以下官员的妻子,并以此类推,直至十品官吏未出阁女儿的地位高于所有十四品(最低品级)以下官员的妻子。
  那份从小被父亲捏在手中反复审阅的《官秩表》就像是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魔力,俄国的一切都取决于官阶,人们之间不是打听他知道什么,他做了什么,他能做什么,而是打听他是什么官阶。给予躯体和心灵生命的电流疗法,追求官阶便是俄国人唯一的热情。
  听到官晋一品的消息,简直比灌上几大桶伏特加更能令人浑身发热,恨不能在雪地里一连走上几万里。
  这样的感情,使得哪怕在多年之后,仅仅只是听到四品文官这个单词,便让菲欧娜埋藏在基因中的官迷心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了出来。
  或许是担心亚瑟会在俄国恣意妄为,又或者是害怕这个苏格兰场警察的冒失行为会惹怒了那位性情捉摸不定的沙皇陛下,菲欧娜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亚瑟好好地上一堂关于俄国文化的基本课程。
  她故意挑了个有意思的话题来勾起亚瑟的兴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叫什么名字?”亚瑟被菲欧娜问的愣神:“你难道不是菲欧娜?而是她的某个双胞胎姐妹吗?”
  菲欧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确实有个妹妹,但是五岁就夭折了。但是我的问题不是这个,你的思路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菲欧娜·伊凡?”亚瑟的语气显然不太自信,虽然他很确定答案应该是这个,但老条子深刻的明白,女人们的问题向来不会那么简单:“难道这个名字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但确实经过修改。”
  菲欧娜自豪的介绍道:“准确的说,我的名字应该是菲欧娜·伊凡诺夫娜·弗科索娃。其中,菲欧娜是我的名字,伊凡诺夫娜是我的父名,意思是‘伊凡的女儿’,而弗科索娃则是我的姓氏,意思是‘弗科斯家族的女性’。”
  语罢,菲欧娜还像是故意要考考亚瑟似得,问道:“你知道如果你生在俄国,你的名字应该怎么念吗?”
  这点小问题当然难不倒亚瑟,他毕竟是学过俄国史的,对于他来说,唯一的难点可能就在于俄语的拗口发音了。
  他正在琢磨着呢,一旁同样刚刚起床的红魔鬼摘下睡帽,打了个哈欠脱口而出道:“АptypАгapecoвnчxactnhгoвoв(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
  虽然亚瑟对于红魔鬼擅自把‘阿加雷斯’加进父名的行为很不满意,但是不得不说,除此之外,红魔鬼的答案无可挑剔,尤其是他的俄语发音也非常标准。
  亚瑟隐去了父名部分,模仿着阿加雷斯的发音复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菲欧娜的脸上浮现出了惊喜的表情。
  “没错,阿图尔·赫斯廷戈夫。如果再加上你的父名就更完整了。”
  菲欧娜故意将话头借此引向了那份让她心神不宁的《官秩表》:“那么赫斯廷戈夫先生,您必须要知道的一点是:如果您是生在俄国,那么现在便已经是一位尊贵的四品文官了。即便您是一位大学生,一位有才华的年轻人,但是您知道在俄国,即便你是大学的一等毕业生,即便你次次都能破格晋升,要想来到这样的位置,要想成为一名四品的特级文职参议,最少也需要多少年吗?”
  “多少年?”
  菲欧娜开心的亲了他一口,环住他的脖子道:“亲爱的,那可是整整二十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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