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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雀脚环,银制,略略发黑,显然多年未用。</p>
  李忱探了一指入脚环中,取了一张更为细小的薄薄纸笺,摊开,道:“十二年前,归青俊决意去送死,便支了这只大鸟来寻我。这鸟儿格外通灵,不远千里,真找到了皇宫,寻到了我,也不知是怎么个驯法。脚环里夹着这封信。不长,十字。”</p>
  李忱将信笺送至齐安跟前。究竟是老了,捏着薄纸的指节亦不自禁微颤。</p>
  齐安的双眼也老花了,还得往后靠一靠,才瞧清纸上写的是何十字。</p>
  一眼之间,清雅挥洒,半透疏狂,认出是归青俊的笔迹。</p>
  再看一眼,格外工整,肃如敬拜,差些认不出亦是归青俊所写。</p>
  笔笔入骨,字字恳切。</p>
  叫不止二十年前就已见惯风雨,历经浮沉,皇帝老儿都动摇不了心神的齐安眼前一亮,久久难平。</p>
  ——“请将天下事,还与天下人。”</p>
  作者有话要说:  </p>
  </p>
  ☆、第一百五十四章</p>
  </p>
  将天下事,还与天下人。</p>
  见此,李忱才心知肚明,青尊殒命。</p>
  见此,李忱才多年旁观,不动云墟。</p>
  见此,李忱才放归隐尊,派遣唐持。</p>
  沙关之前,唐持神兵天降,真是受李忱之命,救云墟于水火的。</p>
  但是李忱,终是撑不了太多时候了。</p>
  他无法安心将空位无主,危机四伏的云墟城留给下一代帝王,他亦没有时间,等到天下人能解决天下事的一刻。</p>
  而唐持自作主张,假传圣旨覆灭云墟,如何不在李忱意料之内。不过是添把油,加把醋,逼着天下人,也好好看着天下人,是如何解决天下事。</p>
  “如今看来,倒是个不错的结局了。”李忱收回纸笺,折好,放回原处,“我倒是好奇,你为何,并不担忧付云中的安全。他,可是你最照拂,也最担忧的孩子了吧。”</p>
  “是。”齐安笑道,“但云中跟我提过,他并未见过守冢人。那么调皮的孩子,该当早将云墟上下窜了个遍,包括葬剑冢外。冢内,应是不敢擅入的了。”</p>
  “意思是……”</p>
  “所以那班跟我一样的老不死们,该是早就认出云中了,才避而不见,留待他日。”</p>
  李忱沉思不多会儿,不惊不动,仅苍老双眸最底下,掠起浮光般的数点晶亮:“四象天地,残存之躯。”</p>
  齐安面上当即浮现敬佩之色:“陛下心智,齐安敬服。”</p>
  李忱挥挥手:“你继续说。”</p>
  “代代守冢人……他们不是守着葬剑冢里的死物,也不是守着云墟这座城,而是守着云墟城里青尊的后人,守着自己心中还日夜活着的遗憾、惭愧,与报偿之愿。云墟城毁了,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相反,他们定会在这危急关口,救云中,帮云中的。”</p>
  李忱点头。</p>
  齐安继续道:“何况,守着那些孩子的,不仅是几个老不死的守冢人,还有那么多愿意守护他们的,活着的人,还有那么多无法自保,已然故去,希望能留给后辈更多活路,更多希望的人。如果那些个孩子们依旧无法存活,或流散四方,我想,这是他们的选择,是他们的命运,亦是他们的幸运了。尤其是云中。即便逝去之时,他也定会是满足地笑着的。”</p>
  李忱再次点头,微笑:“你果然,最喜欢云中了。”</p>
  齐安亦笑,眉目间却是感慨的:“他很像他的父亲。我也喜欢他的父亲。但云中比他的父亲更温柔。”</p>
  李忱静听。</p>
  “云中的确是来终结的。”齐安说着,眸如亘古明镜,“但他是来生的,不是来杀的。他是来给予的,不是来剥夺的。不破不立,如此而已。”</p>
  “不破不立,如此而已……”反复低吟此句,李忱忽而大笑,“好!好一个不破不立,如此而已!!”</p>
  笑着,李忱并未看向齐安,而是眺望窗外太液,面上眸中乍现神光,居然比太液粼粼更为光彩夺目,一刹逼人。</p>
  似是亦被点破了一个早该想透的道理,足以叫他放下一肩重担,生死由命,任凭天下,不破不立,如此而已。</p>
  看着李忱如此,齐安笑得更为宽慰了。</p>
  许久,李忱平复情绪,问向齐安道:“那云墟废城,你待如何?”</p>
  齐安一怔:“……陛下是?”</p>
  李忱面上犹带笑:“如多少年前般,你又教会了寡人不少道理,作为报答,寡人赐你一座废墟之地,倒也合情合理。”</p>
  齐安双眸闪动,无语以对,深深一拜。起身,长长一叹,眼角竟湿润了,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听不见金秋之时,厚厚落叶积于云墟各处,踏在其上,松软的沙沙声了。”</p>
  “金秋云墟,人间仙境。”李忱轻笑,“那座城,是不能再叫云墟城了。”</p>
  齐安点头:“闲暇无事,我倒也想过,什么时候云墟废了,无人要了,我老头儿还没咽气,便四处化缘,找些金主,将它重新休憩,改作寺院。我在里头当住持也好,扫地僧也好,也算是干回老本行,死得其所了。”</p>
  李忱微微动容,叹道:“寡人一个金主便够了。当年差人将寡人御笔亲赐的‘大智寿圣禅寺’匾额抬到百丈禅寺去,你却已假托仙去。如今,寡人再赐一道……”</p>
  “多谢陛下厚恩,却是不必了。”齐安笑得柔和,“陛下宽心,便叫这座城,不再光鲜,不再引人,只作为寻寻常常一个地方,生老病死,沧海桑田,即可了。这,怕也是四十代,不,是整整四十一代青尊的愿望吧。”</p>
  “……你,已有计较?”</p>
  “陛下觉着,‘红山寺’这个名字,可有够寻常?”</p>
  李忱笑了声,点头。</p>
  “陛下本自不愿多造杀孽,如今推作外族进犯,捉拿奸细,不得已为之,勉强能通,只需多做掩盖。战火已及,红石峡不会安生,单造一座庙宇,怕是遮掩不过。要不,陛下各处典狱里可还有些死囚犯人,一道送与贫僧,贫僧召集些能工巧匠,率领他们在红石峡谷摩崖刻石,题诗、记功、纪游、喻景、抒怀皆可。葬剑冢也留不得了,将入口处题字改个‘蛟窟龙窝’之类,倒也是个红石峡上,踏瀑赏景的好去处。”</p>
  李忱不禁摇头苦笑:“你这是够快,已自称贫僧了。还趁火打劫,自寡人手里多救些死囚人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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