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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里边的人谁不知道,贺公公把这么句话念叨了上千遍。
  贺公公抱了顾大小姐的尸首,吻了顾大小姐的尸首,最后还不管不顾地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势,将顾大小姐的尸首带走了。
  顾大小姐着实可怜。
  死了父母、叔父,自己也跟着去了。
  就是自己都随父母而去了,还要被一个太监玷污到如此程度。
  贺穆清历来规矩的发丝凌乱着,他府里的小太监们见了都不敢多说出一个字来,只管把顾家大小姐的尸首抬进了自己主子的房间里。
  也不知主子是要做些什么。
  贺穆清进了房间,栓了门。
  他看着小姐那张因为自缢而有些扭曲骇人的脸,抬手轻轻抚过了脖颈上的勒痕。
  干裂的嘴唇稍稍上挑了一下。
  他轻轻地喃着,“小姐,你为何做这等傻事啊……”
  “不不,不是小姐的错,全是穆清的错,穆清不应该明知事态的发展还那般放任,是穆清太自私了……这是……这是上天对穆清的惩罚。”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都流尽了。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甚至都有些不正常了。
  七年的处心积虑,七年的念想,七年的期盼,全都破灭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贺穆清执起了小姐的手,好冰。
  冷的。
  那冰凉的温度通过他们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肉,直接窜入了他的体内,冻得他浑身僵硬。
  “若是能再来一遍就好了,穆清不会再犯错了,小姐也会原谅穆清的吧。”
  大概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求,他又重新回到了十六岁之初。
  在自己的府邸中醒了过来,贺穆清瞪大着双眼,思绪混乱得如同一团乱麻,他坐在床边,坐了许久许久,才将以前的记忆全都捋顺。
  如果不救下顾家兄弟,小姐就会自缢而亡。
  他坐在雕花大床的旁边,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脸。
  眼睛甚至还能感觉到之前哭到眼泪流干的酸涩感,眨眼都觉得像是什么在卡着眼皮。
  离顾家兄弟出海遇难还有半年的时间,让他来想想,怎么才能避免这次海难。
  如今日本与当朝联系日渐疏离,已经有数年不曾派使团来到大周朝,而大周朝作为□□上国,断没有主动派遣使团去日本的理由,贺穆清便与太皇太后提议,差去往日本的富商携带国书,以达成外交目的。
  太皇太后准许,并且让贺穆清同礼部共同选出值得信赖的富商前去日本。
  顾家兄弟早年去过数次日本,早已有了经验,贺穆清便与礼部的人提议,叫顾家兄弟前往日本。
  不日,诏书与国书一并由贺穆清带去了顾家。
  富商出海经商,再是富裕,也是只富不贵的,而如今这般有了诏书与国书前往日本,那就等同于富商的外衣上贴了层金,地位在众多富商之中已经变得全然不同了。
  他们是受过皇命、为了两国外交而出使日本的富商。
  面对这样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
  八月顾家兄弟顺季风出海,前去日本,九月回京。
  这次再也没有什么海难,顾家兄弟也好好地从日本回到了京城之中。
  贺穆清得知了顾家兄弟一切平安之后,这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
  这次应该不再会出什么错了。
  他在自己十七岁生辰那天大设生辰宴,身为极受荣宠之人,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不去露脸也会送去贺礼,顾家兄弟自然也是要赴宴的。
  贺穆清特意差人送去了自己的话,说是想要见见顾家两兄弟的儿女。
  府邸之中歌舞升天,他叫府中的小太监在将顾大小姐引到了僻静处,远远地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见到了那带着笑意的面容,他满心都是欢喜的。
  “小姐。”
  他这样轻声唤道。
  顾大小姐回过了身,在见到他那张极是漂亮的脸时双眼中有惊艳闪过,“你是……?”
  胸膛震颤着,他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攥了攥,用希冀的眼神看着眼前叫他朝思暮想的人,“穆清,贺穆清。”
  那一抹惊艳骤然转变成了惊异,还隐隐有着厌恶的情绪混杂其中,“啊……贺大人。”
  小姐这是……厌恶他?
  尽管那厌恶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却也逃不过贺穆清的眼睛。
  贺穆清自认为衣着得体,态度也叫人瞧不出异常来,全然不懂为何小姐会露出这种表情来,叫他简直是遍体生寒。
  他忍着心中简直要破膛而出的汹涌情感,压着嗓儿说着,“穆清府上有一只赏赐下来的波斯猫,小姐若是觉得宴会无聊,可随穆清同去。”
  顾大小姐后退了一小步。
  贺穆清的神色变了又变,就连呼吸的速度都变缓了。
  “贺大人费心了,小女子从宴席之上遛出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恐怕父亲会着急,就先告退了。”顾大小姐轻声说着,得体地冲着他行了一礼,“从安,我们回去吧,别叫父亲担心。”
  说完就离开了。
  只留下贺穆清僵硬的站在一旁,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住了。
  他身旁的小太监被自己主子的这副模样吓得不敢说话,在小太监眼里,他永远都是处事得体的,何曾像今日一样失态过?
  陪着贺穆清在原地站了许久,小太监颤颤巍巍地开口,“大人……?”
  贺穆清这才猛然回过神儿来,阴冷的眼神往声音的来源处一扫,小太监头皮一麻,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颤着身子不敢再说些什么。
  原以为自己今天少不了一顿责罚,小太监极是紧张,却只听到了渐远的脚步声。
  “你歇着去吧。”
  小太监以为自己听错了,歇着?他们这等人只能有“偷懒”的时候,哪儿能有“歇着”的时候呢!
  贺穆清越想越是觉得难受。
  那个在他下跪的时候温柔地告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待人如此冷淡?怎么可能会听说他是贺穆清之后眼里露出厌恶?
  那不就是嫌弃他是个太监么!
  小姐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
  一定是因为他太过唐突了,小姐一定不是厌恶他的太监身份,只是厌恶他唐突地搭讪吧。
  贺穆清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以后慢慢找机会接近小姐就好了。
  还会有机会的。
  日后,京中的上流圈子中,不少人都发现,曾经连赴宴都不喜的内务府二把手开始在京中常设茶会了,每七日设茶会一次,吟诗作对,也是一番风流雅事。京中富贵人家的子弟皆爱参与茶会,顾家大小姐也参与了其中。
  贺穆清作为茶会的主人,时常会出现在茶会之中,因他身份不容小觑,又确实熟读史书、懂得诗词,还能写得一手好字,也并未过分遭人白眼。
  只是顾大小姐从未多看他一眼,就算不小心视线与之相对,也总是会迅速地移开视线。
  看他一眼啊,多看看他吧。
  他无数次在茶会之上,隔着无数无法入了他的眼的模糊人影,痴痴地望着顾大小姐的一颦一笑,祈求着顾大小姐能够像从前一样,回眸,然后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可惜顾大小姐从未回头看他,她一直一直地往前走,从不回头。
  贺穆清眼睁睁地看着在茶会中一个又一个的青年才俊与顾大小姐相谈甚欢,顾大小姐偶尔会倔着性子怒嗔几声,却也叫人觉得更是可爱。
  他根本就无法忍受这种隐约带着厌恶与嫌弃的无视,明明小姐的那些温柔那些善意都应该是属于他的,明明小姐应该并不厌恶阉人的,明明小姐说过这辈子都只有他一个人的!
  妒火在烧,从来都是充满了希冀望向那个背影的双眼终于染上了挥散不去的阴霾。
  跟顾家大小姐走得近的男子总是会出事。
  人都说顾大小姐克夫,到了待嫁的年纪,也是无人敢娶。
  贺穆清轻声笑了,嗓音阴柔媚气,也有些瘆人。
  京中有人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那个十六岁就得了荣宠在宫外赐府的太监贺穆清娶了顾家的大小姐顾和以。
  长长的迎亲队伍,成了一片红海,跟那日醉酒之后略有晕沉的记忆相同。
  有了权势果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瞧瞧,他贺穆清,不也是八抬大轿娶了他的小姐么。
  只是他的小姐一直哭。
  在掀盖头之前,贺穆清就听见了那轻声的呜咽。
  “别哭呀,小姐,穆清会心疼的。”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黏软,站在顾家大小姐身前,他动作轻柔地抬了手,将盖头掀开。
  大红的喜服,挽得精致的发髻,一双漂亮的眼中盛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的小姐就是哭起来都这么好看,只是……他是真的会心疼的。
  如今的贺穆清身量不矮,顾家大小姐坐在喜床旁,他站着,身后是大片的烛火,长长的阴影打在了顾家大小姐的身上。
  贺穆清知道自己饮了酒就会醉,为了今晚,那么多人劝酒,他也是滴酒未沾。
  他想给他的小姐一个美好的婚礼,也不想叫小姐瞧见他酒后的失态。
  抬起了双臂,他俯下身,圈住了顾大小姐轻轻颤抖着的身子,将头扎在身前人的耳旁,他呼着热气,“小姐,穆清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娶你了,穆清会一辈子都对小姐好的。”
  顾大小姐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白皙如玉的手死死地抓着身下大红色的床单,手背上都见了青筋。
  贺穆清回想起以前与自家小姐的种种,小腹收缩了一下,呼吸也稍稍粗重了些。
  他终于娶了小姐,小姐以后就只能有他一个人了。
  心间兴奋地颤动着,他微微张开口,轻轻地吸吮在顾大小姐的脖颈间,模模糊糊地轻喃着,“小姐……”
  一双手抵在了他的胸前,顾大小姐的眼泪不停地流,哭到急促地喘息着。
  她好怕啊,这个阉人为什么会盯上她?
  她容貌在世家小姐中只是中等偏上一点点,琴棋书画也都只是略懂而已,家世更只是富商家庭,娶了她这样的人,对这个据说极受荣宠的内务府二把手并无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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