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阿甲：“秋高气爽，今天天气真好。”</p>
守陵人阿乙：“嗯。”</p>
守陵人阿甲：“前几日从草原那边传来消息，据说蒙古部的帖木儿大汗又向西扩张领土了，真够厉害的。不过他虽然野心勃勃，却是不为难我们天朝，竟派了好些个使臣送来礼品，保证不侵犯我们的领土。听说皇上不久前才把先帝的二皇女嫁玉公主送去和了亲，这可真是一桩美事。”</p>
守陵人阿乙：“哦。”</p>
守陵人阿甲：“不过我们的皇上挺怪的，励精图治勤勉为民，好皇帝做的事他都做了，却不像他们一样好女色；不踏入后宫半步已经够稀奇了，居然连个皇后都不立，可急坏了朝里那些个忠臣谏臣……嘿嘿，阿乙，你想知道为什么吗？”</p>
守陵人阿乙：“不想。”</p>
守陵人阿甲：“……好吧，那你想听故事不？我昨儿个又托巡山的老李给我带了些城里正红火的小说，我瞧着都挺有趣的。”</p>
守陵人阿乙：“想。”</p>
守陵人阿甲：“想听什么？”</p>
守陵人阿乙：“上回的那个，《蓝公传》。”</p>
守陵人阿甲：“好吧，我继续讲与你听。上回书说道，蓝公飞身榻上定乾坤，俏倌吟哦鸳鸳房中事……”</p>
“哎哎！你们两个！”我咆哮着从墓道里冲出来，一人赏了一记爆栗，阴沉着脸道，“背着我讨论什么好事哪？”</p>
阿甲阿乙捂着额头，一溜烟儿从我眼前跑走了。</p>
我追不上，只好摸着自己的老腰黯然神伤。</p>
真是老了，连年轻的小后辈都敢拿着那本歪书来笑话我了。</p>
黯然神伤地举着灯走到墓室，黯然神伤地在水晶棺前坐下来，我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又黯然神伤地从背后摸出一袋熟栗，照例在棺前供着的金盏里撒上一些，盘着腿黯然神伤地吃了起来。</p>
水晶棺上镶嵌的珠宝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很快就将室内照得一片明朗。棺材里的人依稀还是死去时的模样，有些斑白的发，眼角稀疏的细纹，纵使如此也很俊朗美丽的面容，好像随时都会醒过来一般。</p>
吃了一会儿，我停下来，出神地看着金盏里丝毫没有减少的栗子。站起身走到水晶棺前，我把手覆在那透明的棺盖上，描绘着闵京静谧的五官，低低地笑道：“……再过两年，我就和你一般大了。”</p>
闵京没有回话。</p>
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p>
靠在水晶棺旁叹口气，我将灯燃得更亮了些，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p>
日夜守陵实在乏味，还是需要一些调剂的。</p>
不多时，我听到不远处的墓道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身旁的灯火暗了一下，手中的书倏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抽走。那只苍白的手哗啦啦翻了它一阵，露出里面那些香艳的配画，随即抖动起来，一把将它扔到地上。</p>
“你居然当着皇上的面，看这些……这些……”</p>
苗恩双目喷火地站在我面前，惨白惨白的脸，漆黑漆黑的发，只有嘴唇是红的，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看上去十分骇人。</p>
他气得说不出话，随即又平静下来，只用那严厉的目光看着我。</p>
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p>
许久，他终于开了腔，却是道：“蓝玉烟，你为什么不回江州找嫣王，反而留下来陪我一起守陵？已经两年了，莫非真的打算守上一辈子不成？”</p>
我木然地把装着栗子的口袋举起来：“巡山老李给的熟栗，尝尝不？”</p>
他挑眉看我。</p>
“我已问过你许多次，容不得你这次不作答。”</p>
我只好默默地放下袋子，抬头看了一眼棺中的闵京，半晌道：“你以前曾经说过，闵京死后，除了你无人会记得他，无人会为他守陵，而我……我不会忘记他，也想弥补一下曾经的亏欠，能多陪陪他。我的这两年和他空虚的那三十几年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p>
苗恩在我对面抱着肩坐下，脊背挨着繁复的壁画，平静地看了我许久，喃喃道：“弥补？他已经醒不过来了，你的弥补还有什么用。”</p>
不等我出声，他又道：“回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p>
身旁的灯火暗了下来。</p>
我想起尚在江州等我的几个人，心下也是一阵复杂。我这么久都不曾回去，他们一定很担忧吧。“……那你呢？”我问道。</p>
“我和你不一样。”他涩然笑了一下，也把目光投向水晶棺里面容安详的闵京，怅然的眼神中带着眷恋，“我没有亲人，自少时起，有的就只是皇上。”</p>
我知道他没有亲人，是因为君老爷子把他送入宫中，扮成了假太监。他身上流着巫师和阿日善族的血，或许这就是他至今都看上去很年轻的原因。</p>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离奇的身世，感受着身后水晶冰冷的温度，终是不忍地隔绝了他的视线，道：“可闵京已经去了。”无论你怎么守在他身边，他也无法开口，无法动弹，无法承受这份眷恋了。</p>
苗恩低下头，将自己的双肩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是啊，所以我就……只剩下自己了……”</p>
“你还有我。”</p>
苗恩愣住了。</p>
不知何故，我吐出了这句话，也并未觉得有多大不妥，抬起眼直直地盯着他。</p>
这时，守陵人阿甲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我道：“蓝、蓝大哥，西岭那边有个小孩在徘徊。”</p>
我咧嘴笑道：“小孩？”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什么小孩。</p>
阿甲一脸严肃地道：“一个自称太子的小孩。”</p>
我不笑了。</p>
……</p>
“舅舅！”漫山遍野的金黄落叶中，身着锦绣的歌白扑过来吊在我脖子上，高兴地道。</p>
许久不见自己的外甥，我又是高兴又是无奈。将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我蹲下身来对他道：“歌白，你贵为太子，怎能如此莽撞地出宫？尤其还是来皇陵这种地方……”</p>
歌白嘟着嘴道：“我想舅舅了，所以……”</p>
我往四周一看，果然看到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在不远处跟着，这才稍稍放了心，仍是板着脸教训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歌白眨巴一下大眼睛，三步两步跳到我的背上，弯着嘴角道：“那舅舅带我去买桂花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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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陵人阿乙：“嗯。”</p>
守陵人阿甲：“前几日从草原那边传来消息，据说蒙古部的帖木儿大汗又向西扩张领土了，真够厉害的。不过他虽然野心勃勃，却是不为难我们天朝，竟派了好些个使臣送来礼品，保证不侵犯我们的领土。听说皇上不久前才把先帝的二皇女嫁玉公主送去和了亲，这可真是一桩美事。”</p>
守陵人阿乙：“哦。”</p>
守陵人阿甲：“不过我们的皇上挺怪的，励精图治勤勉为民，好皇帝做的事他都做了，却不像他们一样好女色；不踏入后宫半步已经够稀奇了，居然连个皇后都不立，可急坏了朝里那些个忠臣谏臣……嘿嘿，阿乙，你想知道为什么吗？”</p>
守陵人阿乙：“不想。”</p>
守陵人阿甲：“……好吧，那你想听故事不？我昨儿个又托巡山的老李给我带了些城里正红火的小说，我瞧着都挺有趣的。”</p>
守陵人阿乙：“想。”</p>
守陵人阿甲：“想听什么？”</p>
守陵人阿乙：“上回的那个，《蓝公传》。”</p>
守陵人阿甲：“好吧，我继续讲与你听。上回书说道，蓝公飞身榻上定乾坤，俏倌吟哦鸳鸳房中事……”</p>
“哎哎！你们两个！”我咆哮着从墓道里冲出来，一人赏了一记爆栗，阴沉着脸道，“背着我讨论什么好事哪？”</p>
阿甲阿乙捂着额头，一溜烟儿从我眼前跑走了。</p>
我追不上，只好摸着自己的老腰黯然神伤。</p>
真是老了，连年轻的小后辈都敢拿着那本歪书来笑话我了。</p>
黯然神伤地举着灯走到墓室，黯然神伤地在水晶棺前坐下来，我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又黯然神伤地从背后摸出一袋熟栗，照例在棺前供着的金盏里撒上一些，盘着腿黯然神伤地吃了起来。</p>
水晶棺上镶嵌的珠宝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很快就将室内照得一片明朗。棺材里的人依稀还是死去时的模样，有些斑白的发，眼角稀疏的细纹，纵使如此也很俊朗美丽的面容，好像随时都会醒过来一般。</p>
吃了一会儿，我停下来，出神地看着金盏里丝毫没有减少的栗子。站起身走到水晶棺前，我把手覆在那透明的棺盖上，描绘着闵京静谧的五官，低低地笑道：“……再过两年，我就和你一般大了。”</p>
闵京没有回话。</p>
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p>
靠在水晶棺旁叹口气，我将灯燃得更亮了些，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p>
日夜守陵实在乏味，还是需要一些调剂的。</p>
不多时，我听到不远处的墓道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身旁的灯火暗了一下，手中的书倏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抽走。那只苍白的手哗啦啦翻了它一阵，露出里面那些香艳的配画，随即抖动起来，一把将它扔到地上。</p>
“你居然当着皇上的面，看这些……这些……”</p>
苗恩双目喷火地站在我面前，惨白惨白的脸，漆黑漆黑的发，只有嘴唇是红的，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看上去十分骇人。</p>
他气得说不出话，随即又平静下来，只用那严厉的目光看着我。</p>
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p>
许久，他终于开了腔，却是道：“蓝玉烟，你为什么不回江州找嫣王，反而留下来陪我一起守陵？已经两年了，莫非真的打算守上一辈子不成？”</p>
我木然地把装着栗子的口袋举起来：“巡山老李给的熟栗，尝尝不？”</p>
他挑眉看我。</p>
“我已问过你许多次，容不得你这次不作答。”</p>
我只好默默地放下袋子，抬头看了一眼棺中的闵京，半晌道：“你以前曾经说过，闵京死后，除了你无人会记得他，无人会为他守陵，而我……我不会忘记他，也想弥补一下曾经的亏欠，能多陪陪他。我的这两年和他空虚的那三十几年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p>
苗恩在我对面抱着肩坐下，脊背挨着繁复的壁画，平静地看了我许久，喃喃道：“弥补？他已经醒不过来了，你的弥补还有什么用。”</p>
不等我出声，他又道：“回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p>
身旁的灯火暗了下来。</p>
我想起尚在江州等我的几个人，心下也是一阵复杂。我这么久都不曾回去，他们一定很担忧吧。“……那你呢？”我问道。</p>
“我和你不一样。”他涩然笑了一下，也把目光投向水晶棺里面容安详的闵京，怅然的眼神中带着眷恋，“我没有亲人，自少时起，有的就只是皇上。”</p>
我知道他没有亲人，是因为君老爷子把他送入宫中，扮成了假太监。他身上流着巫师和阿日善族的血，或许这就是他至今都看上去很年轻的原因。</p>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离奇的身世，感受着身后水晶冰冷的温度，终是不忍地隔绝了他的视线，道：“可闵京已经去了。”无论你怎么守在他身边，他也无法开口，无法动弹，无法承受这份眷恋了。</p>
苗恩低下头，将自己的双肩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是啊，所以我就……只剩下自己了……”</p>
“你还有我。”</p>
苗恩愣住了。</p>
不知何故，我吐出了这句话，也并未觉得有多大不妥，抬起眼直直地盯着他。</p>
这时，守陵人阿甲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我道：“蓝、蓝大哥，西岭那边有个小孩在徘徊。”</p>
我咧嘴笑道：“小孩？”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什么小孩。</p>
阿甲一脸严肃地道：“一个自称太子的小孩。”</p>
我不笑了。</p>
……</p>
“舅舅！”漫山遍野的金黄落叶中，身着锦绣的歌白扑过来吊在我脖子上，高兴地道。</p>
许久不见自己的外甥，我又是高兴又是无奈。将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我蹲下身来对他道：“歌白，你贵为太子，怎能如此莽撞地出宫？尤其还是来皇陵这种地方……”</p>
歌白嘟着嘴道：“我想舅舅了，所以……”</p>
我往四周一看，果然看到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在不远处跟着，这才稍稍放了心，仍是板着脸教训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歌白眨巴一下大眼睛，三步两步跳到我的背上，弯着嘴角道：“那舅舅带我去买桂花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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