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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琩不在京师的时候,左卫是由一个人说了算,嗣吴王李祗(zhi),信安王的亲弟弟。
  随着李适之的上台,朝局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比牛仙客在任的时候,复杂多了。
  原因就是,宗室派系借助李适之的登台,已经开始将手伸进中枢。
  恶钱集团也是支持李适之的,加上张氏兄弟派系与宰相二代集团对李适之的援助,李林甫当下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李适之其实在无意当中,成为了很多派系推至前台的傀儡。
  他是不愿意当傀儡的,所以李适之心里很清楚,当自己没有掌握绝对权力的时候,就不能让李林甫下台,否则对方下去了,自己的作用也就没了,会被当做弃子抛弃。
  所以人家另辟蹊径,开始与杨玉瑶加深关系,通过对方,来维系与圣人之间的信任关系,只要圣人一直信赖他,他就可以逐渐挣脱各方势力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
  翌日,李琩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偃月堂,而是先去了他的地盘,左卫府。
  因为他现在与李峘兄弟关系微妙,势必与信安王之间,也会滋生矛盾,那么李祗对左卫府的掌控,就必须给他断掉。
  好在这个人上任的时间并不长,架空是非常容易的。
  李琩进入卫府大堂,开始过问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衙内的各项事务安排以及账目情况。
  揪着其中几个小瑕疵,便开始了劈头盖脸的谩骂,长史李祗,将军窦铮、将军郭千里首当其冲,三人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李琩当成孙子一样狠狠的训斥一番。
  尤其是窦铮,李琩就差将一口唾沫吐人家脸上了。
  这三个人的职位,李琩是动不了的,但是想要将他们架起来,却也不难。
  “每番戍卫,人员都有缺额,不是这个不在,就是那个不在,”李琩冷冷的注视着堂下众人,道:
  “怎么?就属他们家里事情最多吗?戍卫京师如戍卫边关,容不得丝毫马虎,难道战场上也是可以请假的吗?理由还一个比一个荒唐,就比如这个。”
  李琩指着请假名单道:“媳妇回娘家,他还要去送一送?谁给他批的假?”
  这时,仓曹参军事陶文畏畏缩缩起身道:
  “是卑职批的假。”
  仓曹有两个,一个掌勋考、假使、禄俸、公廨,一个掌田园、食料、医药、过所。
  李琩皱眉道:“这个请假的姓陶,你也姓陶,什么关系?”
  “回大将军,是卑职的堂弟,卑职知错了,”陶文唯唯诺诺道。
  李祗笑了笑,淡淡道:
  “人受世俗牵绊,烦恼何其之多,谁还没有点私事呢,大将军实无必要上纲上线,你不也经常不在卫府吗?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如何约束他人?”
  他心里清楚,李琩刚才不留余地的训斥,其实就是一种摊牌,意味着李琩要整顿左卫了。
  既然要整顿左卫,郭千里还好点,但是他和窦铮,肯定是要交权的。
  “说得好!”李琩拍桌道:
  “那么从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从今天开始,五府、外府、各曹日常事务,直接向我汇报,大小事宜,我一个一个的批,任何人包括我,若有公差外出,要写条子,没有条子的一律视为缺勤。”
  他这样的安排,等于直接跳过李祗他们三个,对左卫实行亲自管控。
  这是要开始培养自己人了。
  “隋王的意思,是认为我不称职?”窦铮冷笑道:
  “那我这个将军,今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呢,还请隋王示下。”
  李琩皱眉道:“你竟然连你该干什么都不知道吗?还需我来教你?”
  窦铮顿时语塞。
  郭千里见状,赶忙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今后府内事务,必然要先请示大将军,由大将军决断。”
  李琩指向郭千里,目光却是看向窦铮:
  “你听见了吗?”
  窦铮冷哼一声,撇嘴道:
  “我又不是聋子,自然是听见了,隋王从西北回来,好大的威风啊,您不用给我来下马威,边关是边关,长安是长安,你嫌我碍眼,我这个将军,你还真就换不了。”
  李琩哈哈一笑,道:
  “那好,今后五府的事情,你也不用再管了,该当值当值,若是不服气,大可去圣人面前诉说你的委屈。”
  卫府,是分工明确的,长史主管内务,将军就是负责戍卫。
  李琩等于是剥夺了窦铮对五府的领导权,只让对方参与戍卫工作。
  窦铮肯定忍不了啊,拍桌而起道:
  “你公报私仇,我必然要觐见圣人,向圣人陈述隋王的蛮横霸道。”
  李琩唰的一下拔出横刀拍在桌子上,着实将窦铮吓了一个激灵,这傻逼不会跟我动刀吧?
  “还有谁跟他一样不服气的,你们一起去觐见圣人,我今天跟你们说清楚了,我是奉旨执掌左卫,一切都只为让圣人满意,你们谁的话我听不顺耳,一样不给面子,谁办的差事有纰漏,我照章处置。”
  说罢,李琩神情激动的补充道:
  “无论他是谁,有什么背景,在我这都等于没有,听清楚的,就继续议事,没听清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窦铮嘴角一抽,瞥了一眼李祗后,忍气吞声的重新坐下。
  人家携大胜之威刚刚返京,在底层将领中已经建立了很高的威望,这个时候他就算有心跟李琩对着干,也做不到啊。
  李祗已经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因为李琩当年就是这么将右金吾彻底变成人家地盘的,那么眼下,轮到左卫了。
  这小子身上哪来的这股狠劲儿?你要是早这样,太子已经是你了,现在跟我们玩狠的,晚了
  盖擎每日巳时,是可以在偃月堂参与议事的,如今的座位也越来越靠后了,完全就是犄角旮旯。
  李琩昨天抵达偃月堂的时候,盖擎前脚刚刚离开,所以两人没有见着面。
  但是今天,李琩离开左卫府之后,在平康坊遇到了刚刚出来的盖擎。
  李琩是打了公差条子出来的,他要以身作则嘛。
  “刚从右相府出来,已经听说隋王的事情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盖擎登上李琩车厢,上下打量一眼李琩后笑道:
  “隋王比之从前,更为英武了,可见我们西北的水土,还是锻炼人啊。”
  “西北的风,也是直往人脑门里钻啊,哈哈”李琩笑道:“一大早去了左卫点卯,耽搁了一些,偃月堂今天都在议什么?”
  盖擎道:“是关于三军犒赏的事情,李光弼和王难得也在场,李光弼的座位就在我旁边,应该是右相故意安排的。”
  “他是希望你们俩促进感情嘛,”李琩哈哈笑道:“怎么样?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盖擎冷哼一声:
  “李光弼嘴上说什么,回到凉州之后,会找机会拜访二郎,以期冰释前嫌,实则还是觊觎我的赤水军,这个人其实对赤水军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想借着赤水军往上爬,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永远也别想掌控赤水军。”
  李琩笑着点了点头:
  “哥舒翰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比李光弼抢先一步,占了伏俟城,今后经营好了,人家就会是河西除赤水军之外,最大的军镇主将,朝廷这边应该会全力扶持他,他和李光弼在河西站得稳,你阿爷也就能坐得稳。”
  盖擎点了点头,叹息道:
  “此战若是我在河西,会顺利很多,我不在,全乱套了,刚才在偃月堂,中书省建议拆分赤水军,李光弼一部,二郎一部,我和李光弼都不同意。”
  李琩愣道:“中书省哪个王八蛋说的?”
  盖擎道:“很多,萧侍郎、韦侍郎,甚至裴公,都是这么看的,他们多半是认为赤水军建制太过庞大,恃势而骄,容易出现调度不灵的情况,一分为二的话,更容易控制,这件事上,你要帮着河西说说话。”
  “放心,”李琩点了点头:
  “树大招风,朝廷打赤水军的主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至今仍没有改变,就是因为动不了,我回来之前,已经跟盖威打过招呼了,从前怎样,今后还怎样,李光弼想要舒舒服服接管赤水军,那是不可能的。”
  盖擎听罢,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我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返回凉州,返回赤水军。”
  李琩闻言,拍了拍对方肩膀,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但前提是,赤水军不能落在旁人手里,你管着河西进奏院,千万盯紧了。”
  这点不用李琩提醒,盖擎都会盯得死死的,自己苦心培养的精锐大军,便宜了别人?他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就是交给盖威他都舍不得,别说是交给李光弼了。
  两人分别之后,已经是午时,偃月堂已经放饭了。
  李琩自然是有份的,但是他没有去偃月堂,而是与李岫在另外一座庭院吃饭。
  “杨三娘的事情,你打听过了没有?”李岫当下是非常关心这件事的。
  因为李适之出入杨玉瑶府上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了,而这个女人是个寡妇,李适之又特别的英俊,很难不让人乱猜。
  毕竟李适之在长安,超级有女人缘,一来是英俊潇洒,举止文雅,再者,就是血缘了。
  人家是太宗文皇帝的直系血脉,拥有高贵的血统,很多贵妇都希望能与李适之建立感情,也许她们觉得,跟李适之睡觉,等于间接与李世民睡觉吧。
  这里是长安,偷情出轨这种事情,太多太多了,何况很多贵族女子以度牒为名,行淫乱之实,更是独属于大唐的一道靓丽风景。
  脏唐这顶帽子,可不是给它乱扣的。
  风气确实特别开放。
  “我昨天才刚回来,去哪打听去?”李琩没好气道:“你这心操的也太大了点吧?”
  李岫闻言顿时放下筷子,咧嘴道:
  “杨慎矜一死,弘农杨现在最出风头的不是杨洄,而是杨三娘,她的立场是非常重要的,你那个妹夫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阿爷本来是要推他接任太府寺,结果让韩朝宗给抢了,杨家内部没有全力支持他啊,都押宝在杨三娘身上了。”
  小瞧我妹夫?我妹夫不比你厉害?
  李琩昨晚在家里是见到杨洄的,两人也聊了一会,杨洄是因为忙着主持西北军资调动的事务,没来及与族内沟通,而且并不想接手太府寺,那么大个窟窿要补,他不愿意费那个劲。
  人家是想躲清闲,你要给个太仆寺卿,你看他干不干。
  任何家族,都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个寡妇,主持族内大局的,还得是男人。
  杨洄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不二选择了,就等人家闲下来四处走动一下,宗长之位便是囊中之物。
  与李岫聊天之下,李琩得知,王忠嗣在朔方也干的很漂亮,兵不血刃的挑起了突厥内斗,而他则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草原,随时插手控制局势,以免突厥动乱脱离他的掌控。
  这个人确实是牛逼的,坐镇朔方稳如泰山。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隆基势必会在对待太子上面温柔一些,因为王忠嗣这个人虽然是忠于圣人的,但人家也是支持有序传承,不允许储君之位出现动荡,是比较维护太子的。
  而李琩就是那个动荡根源。
  “整个长安都没有想到,王忠嗣的女儿,会被元家的一个田舍郎俘获芳心,”李岫边吃边说道:
  “眼下都在谈论这件事,已经有不少人去找元载的麻烦了,不过我阿爷已经排左右骁卫看护着点这小子,免得出事,不过话说回来,你带着他去了一趟陇右,算是给他加了一道保命符,很多人忌惮你,所以明里也不敢乱来。”
  元载压根就不姓元,他们家曾经是给曹王妃元氏收租的,本姓景。
  眼下的元载,就住在万年县的一家宾馆里,吃住全免,正在准备考试。
  王忠嗣的闺女,是很多大家族都盯上了的,虽然人家是十二娘,但不可是王忠嗣的第十二个女儿,人家是唯一一个女儿。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独女被一个穷小子拐走,这就相当于大佬家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被一个小黄毛给拿下了。
  “说不定啊,王忠嗣都想让他死,”李琩笑道:
  “换成是我,元载死定了。”
  李岫哈哈一笑:
  “现在可不行了,人尽皆知了,不服气的找元载出出邪火还可以,要人家的命?王韫秀要是闹到圣人那里,谁也担不起,今年的头名进士,我看呐,就是元载了,我阿爷看过这小子的行卷,是个怀抱珠玉的,今年的主考是严挺之,他会给王忠嗣这个面子的。”
  李琩吃饱喝足,抹了抹嘴,起身道:
  “走吧,去偃月堂,今后不比从前了,我想躲清闲也不行了。”
  牛仙客去世,追赠尚书左丞相,谥号贞简。
  文武百官都要前往吊唁。
  灵堂内,李祎在家仆的搀扶下吊唁之后,径直走向牛仙客的遗孀王氏。
  王氏本来有一个儿子,但已经死了,眼下是牛仙客三个庶子的嫡母,这三个儿子都没有官职,因为王氏太霸道,不准丈夫给他的庶子谋划官职,而牛仙客当年又是着重培养嫡子,以至于荒废了这三个儿子。
  “圣人有旨,二郎、三郎、四郎,皆有封赏,吏部会优先铨选,弟妹节哀吧,”李祎缓缓说道。
  王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哼道:
  “不劳你挂心,妾身这三个孩子的着落,隋王已有安排。”
  李祎闻言一愣,双目眯起道:“你这是自寻死路,什么事都敢掺和吗?”
  王氏冷笑一声,抬头道:“自然不像信安王,什么事都不敢掺和,您一世英名,这十年来也算是尽付东流了。”
  李祎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在不想跟一个妇人继续争论下去。
  王氏对他的怨气,主要来自于牛仙客长子当年的升迁,本是要做司农寺少卿的,圣人也认可了,但是询问李祎意见的时候,李祎支支吾吾的没有表态支持。
  结果没选上,王氏便将这事赖在了李祎头上。
  实际上,当初基哥就是在故意试探李祎,看看李祎与牛仙客之间还有没有瓜葛。
  这两人如果在朝堂上形成派系,危害是非常大的,李隆基只会留一个,李祎的斩断关系,主动退居二线,造就了牛仙客直接从工部尚书同平章事,进爵豳国公,门下省侍中。
  也就是说,李祎其实是给牛仙客铺路了。
  但事到最后,他自己落了一身埋怨,这就是皇帝的心术了。
  有些心结,一旦结了,永远都解不开了。
  李祎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个人自有个人福,你们偏偏要上隋王这条贼船,我也拦不住啊。
  牛仙客三个庶子,其实都有职位,但他们是吏,不是官,不在编制内。
  而这次牛仙客一死,以他的级别,可门荫一子入仕,但是李林甫帮忙争取了一下,从圣人那里换得二子入仕,最后剩下那个李琩要了,直接进了左卫,在李林甫的帮助下,腾笼换鸟,担任左卫府骑曹参军事。
  编制这种事情,对有些人来说,难如登天,那么必然就会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易如反掌。
  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说它难,不难也难,说它易,不易也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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