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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裕华街进去,这巷子细长蜿蜒,时修与臧志和一路细看,连半枚脚印也不轻易放过,可都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越是没什么线索时修便越是心急如焚,不巧天降微雨,骤起寒意,令他身上忽冷忽热,像是要病的样子。
  臧志和窥他脸上还发汗,在旁劝道:“要不大人先回家去睡会,我在这里找。”
  时修摇撼着一只手,倏在前头墙根底下看见个东西,觉得异样,上前拾起来瞧,是枚小小的香袋,应当是佩在身上的玩意。
  臧志和凑来看,“咦?昨日下晌我带着衙门的人在这里查看,怎么没瞧见这个?会不会今日才掉在这里的?”
  时修捏了香袋两下,“不是,这香袋湿漉漉的,显然是淋足了雨,昨日下了半天的雨,今日是这会才刚下的雨。”
  这香袋给人踩得脏兮兮的,何况昨日来查这条巷子时,雨下得比这会大,所以差役们应该没怎样留心。臧志和懊悔不仔细,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会是掳走姨太太的人留下的么?”
  时修仔细摸着香袋,布料是上好的,寻常人才不会舍得拿来做香袋的用料。他拿着香袋继续往前走,未几便走到巷口,又是另一条正街,叫小盒子街。街上到处都是铺面摊子,昨日问过却没人瞧见有掳人之事,看来掳走西屏的一定是辆马车。
  又是马车又是这样的香袋,时修愈发相信是姜辛,可他到底将人掳到了何处?眼下他只能想到锦玉关,捏紧了香袋吩咐臧志和,“你马上带人去搜查锦玉关,就以搜检鲍六杀人罪证为名。”
  不过雪芝午间才说姜辛现下多半不在锦玉关,叫臧志和去是宁错勿漏,总不能把希望都寄在那头。便又想,姜辛一定与周大人和曹善朗两个暗中有联络,于是预备自己回去换上南台的衣裳,再去盯住周大人。
  这日周大人难得坐了整日衙,谁知白等了一日,差役们仍未追踪到姜袖蕊任何的下落。下晌归家,晚饭不吃,一径走到房中,不见他老婆,却见姜辛坐在榻上吃茶。
  他驱退了下人,阖上门笑呵呵朝里间走去,“姜老爷这两日到底是住在哪里?我还正愁上哪里找你去呢。“
  姜辛抿着唇拿开茶盅,没看他,“我就住在城南一家客店中。我女儿有消息了么?”
  “暂且还没有。”周大人攒眉叹气,拍了拍袍子坐在那榻上,“你府上都快闹翻天了,你还不回去,家里谁来主持大局?你家那位四姑爷已经死了,他手上那些证据也都销毁了;汪鸣的案子这会也扯不到你身上,至于你最忌惮的那位二奶奶,也莫名其妙失踪了;噢,还有那姚时修此刻在监房里关着,我看你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的了,还是回家去找你女儿要紧。”
  姜辛神色骤然凝重起来,“你是说我家二奶奶也失踪了?”
  “可不是嘛。”周大人也是愁肠百结,想到此前西屏曾拿着那枚玉如意来找他,暗里便希望此刻西屏与袖蕊被贼人捉去撕票了才好。可当着姜辛的面,又不能不顾及人家女儿,只得叹道:“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是不是给寻常强盗劫走的,要说是同一伙强盗所为,可她们失踪的时辰和地点又不一样,况且到此刻也不见贼人发勒索信来,真是叫本官头疼呐。”
  姜辛只觉此刻局势混乱,尤其是袖蕊与西屏同日失踪,更是蹊跷,如若堂而皇之露头,只怕叫人当做靶子,愈该谨慎些的好。
  因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好在此刻回家去了,家中还有两位姨太太和几位老练的管事,出不了乱子,我在暗中找起袖蕊来兴许还更容易些。”
  周大人瞟他一眼,淡淡笑道:“我看你还有闲情吃茶,还以为在你姜老爷眼中,女儿的死活也不大要紧呢。我还想我可倒别是白替你操着心,累得我昨晚上一夜没睡。”
  姜辛看他一眼,也淡笑起来,“周大人辛苦我是放在心上的,等把袖蕊找回来,我自然有重谢。”说着,那笑意渐渐沉下去,自顾自摇头,“我就怕绑走袖蕊的人,不是冲着钱来的,你先前说,那个杜雪芝似乎就在泰兴?”
  “是啊,不然你家二奶奶手里怎么会有你当年遗失的那枚如意?当年就是因为要找这东西才没敢轻易了结杜雪芝的性命,想不到她却把如意交给了你家二奶奶,可见她们一早就认得。你不妨再仔细想想,这二奶奶到底和那个张月微是什么关系?”
  姜辛在脑中搜索来搜索去,忽地在记忆中搜索到一个小女孩子的背影。是那回月下,上船去找月微,看见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从舱房里跑出来,一溜烟便钻到下舱去了。
  他一面进舱去,一面还回头看着,唇上带着点悠然的笑意,“方才那小丫头是谁?”
  “什么小丫头?”月微噙着茶盅背倚窗台,朝他澹然笑着,“我这回到泰兴来,是偷偷跑出的,怎么还敢带丫头?”
  “我不是说那个丫头,我是说才刚那个小女娃娃,就刚从这舱里跑出去那个,看着伶伶俐俐的,好像我——”
  说到此节,他咽住了口,笑盈盈朝窗前走去,月色是魅蓝的,照在她面上,有一种寂寞魅惑的意味。
  “原来你说那个小丫头啊,”月微低头一笑,随口扯谎,“那是船夫家的外甥女,今日上船来瞧舅舅舅妈,我看她生得可爱,让她在这屋里玩了一会。你说像你什么?”
  他一样满口虚言,“像我兄弟家的孩子。”
  “你兄弟家的孩子?”月微仰着面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怎么你兄弟都成家有孩子了,你做哥哥的却还没成亲?”
  他把手揽去她后腰上,“我这些年只顾着忙生意,亲事就耽搁了。”
  月微歪头一笑,“我看耽搁得倒好,不然我们就不成了。你打算几时带我去拜见你的父母?我到了好几日了,在这船上怪闷的。”
  他只管把温柔的笑意挂在脸上,心里却登觉慌张。原想着只要卢氏肯答应,月微单纯和善,又对他百依百顺,只要他多哄她一哄,未尝不能哄得她屈身给他做小,何况木已成舟,她已是他的人了。
  谁知先在卢氏那里触了霉头,昨日才稍微透点风给她,她便雷嗔电怒道:“你想都不要想!要不是靠我娘家支持,你能有今日?这才发迹多少年啊,你就想学人讨小老婆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就没这道理!别人家怎么样我管不着,在我这里,没门!”
  他眼下在生意场上还得靠她娘家拉扯,因此不敢强争,只得把话咽住不提。可又舍不得这头的温柔乡,只得先想法子稳住月微,“我父亲恰好这几日到常州去做一桩生意去了,我和我母亲提了,她说等父亲回来做主。我又不好说你此刻就在泰兴,免得有损你的脸面,我想着,还是先找处房子给你安顿下来,到时候你就说你是住在亲戚家里,这样大家的面上都过得去,你看呢?”
  月微看出他撒谎的痕迹,却心道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回头路可走,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无论如何,她都是跟定了他。因此很是体谅地点点头,“我人都给了你了,自然凡事凭你做主,只要你不是存心哄我就好。”
  她是揣着将错就错的念头,即便有点疑心不对,也没别路可走,一个嫁过两回的寡妇带着个女儿,再要嫁个这样体面的郎君,简直难如登天,遇到这么个有相貌有家底的青年才俊,还计较什么做大做小呢?
  而他则是怀着另一种惴惴的心情,想着在这绵绵的爱里多沉溺一天算一天。
  后来没几日终于给卢氏发现确实有这么个人,当即目眦尽裂,可巧他正有笔生意要求到她娘家去,她便借机胁迫,叮咣一声,将一把匕首丢在他面前。那匕首的寒噤噤的面亮得像镜子,他的懦弱恐惧在上头一晃而过,抬起头头,又是卢氏恶劣凶横的笑脸。
  这些年来,他想到那张笑脸便厌恶得要从心里呕出来,但还不得不维持着夫妻间的体面,大概她自己想起来也后怕,懊悔,所以竭力补偿他,给他讨了三姨娘,又是四姨娘——她对他宽纵了许多。
  但于事无补,种种缘故,他还是恨她。这次回到泰兴却久不露面的缘故中,还有个隐秘的因由,只盼着西屏能了结掉卢氏的性命。可偏偏等了这么久也等不到卢氏死,西屏好像是故意不要成全他,故意戏弄他似的,只将他在意的儿女一个个都除掉。
  他突然觉得孤独,想到余生要守着一堆花不完的钱财与卢氏长久相对,无论她是清醒还是疯着,他都终身逃不脱在她的阴影之下。这孤独的人生,连他也不能例外,年轻的时候需要爱人,老了就需要儿女,不然真是奋斗终身,也只不过是给人家做了狗。
  他隐隐咬动腮角,立起身向窗前走了两步,“我想,袖蕊大概是给二奶奶掳走了。”
  周大人眼皮一跳,大有这可能!不禁端坐起来,立刻又疑惑,“那二奶奶又是给谁掳走的?”
  他思来想去,只想曹善朗,“难道是曹四?他到泰兴来是为保住他们曹家的田地,偏偏那姚时修紧追着不放,非但风波未平,自己还惹了一身骚,掳去二奶奶,好和她的外甥谈生意。”
  周大人在背后瞅他一眼,心道曹四那一身骚气还不是给他算计的,大家本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欺人年轻,唆使人动手灭了汪鸣的口。果然就是在一条船上坐着,也是人心隔肚皮,这时候,自己可得少沾些血腥,能混一日算一日,好在这些杀人放火的事他没动手,他不过贪点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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