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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时值初秋,风乍起,裹挟了丝丝凉意自园中吹拂而来。宝钗今儿个换了藕荷色短袄,月白绫裙下露出银红绣鞋尖,微风抚动发丝,宝钗便定定的瞧着陈斯远。
  陈斯远言去根留枝,宝姐姐心下对薛蟠失望至极,自是生出同一般的心思来。
  先前只觉陈斯远所言略失偏颇,薛家再如何落败,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谁知亲哥哥薛蟠本就是个浑的,如今连丁点小事儿都处置不明白,这来日家业若果然落在其肩上,说不得一着不慎便会将家产败个精光!
  也是因此,如今再想起来,此前陈斯远所言果然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与其将家业交给薛蟠,莫不如趁着还值些银钱,将各处营生发卖了,再寻机将皇商底子兑了出去。
  此后将薛蟠严加看管,为其娶妻纳妾,将薛家重振之望寄托在后辈子侄身上。一代不成就两代,总能选出个出色的后辈来,如眼前的陈斯远一般,‘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薛家大房蛰伏起来,自是再不用寻高门大户联姻以自报,自个儿也就不用违心与宝兄弟往来。
  比起宝兄弟来,眼前的陈斯远更符合自个儿的心意。且他与黛玉不过是行兼祧之礼,自个儿若是先过门,说不得便是正室大妇呢。
  想到此节,宝钗心下羞怯起来。
  宝钗略略恍惚,待凝神看过去,便见陈斯远面上先是惊愕,继而是纳罕,跟着目光又变得玩味起来。
  玩味?因何玩味?
  宝钗猛然转醒,是了,这等事儿又岂是她说了算的?不拘是姻缘,还是蛰伏,都要过了妈妈那一关才好说。
  只是妈妈本就是内宅妇人,前番陈斯远揉开了、掰碎了与其分说了一通,过后妈妈还不是依着原先的谋算行事?
  宝钗心下茫然,也不知说服薛姨妈能有几分成算。
  陈斯远负手而立,瞥得宝钗眸中闪过茫然,隐有退缩之意,忽而肃容正色道:“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经此一遭,来日姨太太必不敢放文龙兄单独办事。
  这有一就有二,妹妹焉知来日姨太太不会心灰意懒,舍了那皇商底子?是以若我说,妹妹心下也不用太过急切,待过得一些时日,姨太太总会转过弯来。”
  宝钗眸中茫然褪去,垂了螓首道:“远大哥所言甚是,只是不知下一回家中又要折损多少了。”
  说话间又屈身一福:“多谢远大哥指点迷津。”
  陈斯远忽而玩味道:“妹妹总不好这般红口白牙的谢过吧?”
  “嗯?”宝钗纳罕着抬起螓首,对上陈斯远那戏谑中带着炽热的目光,顿时心下一惊偏过头去。
  不料陈斯远忽而探手自其腰间一拽,抬手便将其原本悬在腰间的薄荷脑香囊攥在了手中。
  “近来读书困乏,多谢妹妹相赠。”
  说罢略略拱手,竟笑吟吟而去。
  宝姐姐呆愣了下方才缓过神来,只觉心下羞怯得紧!女子贴身的物件儿,又岂能随意送人?且此番还不是送的,分明便是他明抢了去。
  也不知为何,每一回与其相处,都会撩拨得自个儿心绪不宁。拔脚正要往荣庆堂而去,却见负手而行的陈斯远忽而抖了抖手中的薄荷脑香囊,宝钗都能想见陈斯远这会子得意洋洋的模样,顿时掩口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宝姐姐不禁放缓脚步,瞧着陈斯远转过翠嶂之际朝着其笑吟吟颔首,又掩于翠嶂之后,她方才加快脚步。不自查地面上带了笑意,暗自腹诽了其人戏谑顽劣,又不禁暗忖,想来那书中所言‘知世故而不世故’说的便是他这等人吧?
  不提宝姐姐乱了芳心,却说陈斯远雀跃着转过翠嶂,本想径直回返自家小院,换了衣裳便往小枝巷去寻尤氏姊妹。谁知才过沁芳亭,便隐约听得有笛声自西面儿传来。
  陈斯远顿时放缓脚步,仔细听得那笛声略显生涩,便知定是小惜春在演练。想起好些时日惜春不曾寻来,大抵是生怕耽搁了自个儿读书?
  小姑娘方才八岁,虽有些懵懂,却懂事儿的让人心疼。陈斯远便暗忖,既与小姑娘结了善缘,来日总要护佑其一番才好。
  拿定主意,当下调转方向,过得两道桥往笛声方向寻来。
  过得蜂腰桥,行不多远便见水榭之中有个娇小身形横笛吹奏,一旁的流苏穗子随着其身形来回摆荡。
  陈斯远停步笑着观量,那小惜春好似隐有所觉,待瞥将过来,笛声顿时为之一歇,随即高高举起晃动道:“远大哥!”
  “四妹妹!”
  陈斯远招呼一声,迈步便进了水榭之中。内中只有入画、彩屏两个丫鬟侍立一旁,惜春虽面上带着欣喜,却依旧规规矩矩福身一礼,道:“见过远大哥,远大哥月考可放榜了?”
  陈斯远摇头笑道:“怕是要后日了……四妹妹瞧着已熟悉了笛子,只待再过些时日便能精通了。”
  惜春撇嘴道:“远大哥就会哄人,单这一支曲子我翻过来调过去的吹奏,可不就熟能生巧?便是这般还显得生涩,真个儿也学会笛子,只怕还要几年功夫呢。”
  此时彩屏挪了凳子来,笑道:“远大爷快坐。”
  陈斯远撩开衣袍落座,笑着说道:“丝竹本就是风雅之事,四妹妹又不是乐工,自个儿听着满意就好,又何必苛求?”忽而瞥见小惜春右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陈斯远顿时蹙眉不已,道:“这佛珠——”
  小惜春探手摸了下才道:“是妙玉姐姐送的。”
  陈斯远蹙眉便道:“丝竹陶写,何必在哀。”
  惜春眨了眨眼,她才多大年纪,自是不曾听懂陈斯远暗指。陈斯远正思量着如何旁敲侧击劝说,惜春却已懂了其心思。
  当下抿嘴与左右吩咐道:“我与远大哥说说话儿,你们先下去耍顽吧。”
  因着惜春年纪实在太小,是以入画、彩屏也不曾说旁的,只屈身一福便告退而出。
  待人走了,惜春便凑近陈斯远,瞪着眼睛低声道:“远大哥方才是劝我莫要学佛?”
  “是啊。”陈斯远惆怅道:“上回劝了四妹妹一回,本当你改了心思,谁知转头儿又与那妙玉凑在了一处。”
  惜春忽而玩味道:“其实远大哥也不用挂心的……妙玉姐姐虽自诩槛外人,可我每回去她都要扫听宝二哥两句。我看她啊,怕是身在槛外,心在槛里。”
  陈斯远听得哈哈大笑:“四妹妹看人果然准。”顿了顿,又纳罕道:“既如此,四妹妹又何必——”
  惜春竖起食指在唇边,又回头观量了眼,见入画、彩屏离得远了,这才嬉笑道:“远大哥恁地小看人,我就不能是扮的?”
  “扮的?”陈斯远面上愈发纳罕。
  惜春便道:“我观荣宁二府如今好似鲜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仰仗了老祖宗与大姐姐庇护。可老祖宗上了年岁,还不知剩下多少时日呢;大姐姐处在深宫,都说伴君如伴虎,那妃子又岂是好当的?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家富贵绵延至今,已有入不敷出之相。跟着只怕就是盛极而衰。”
  陈斯远心下凛然,暗忖到底还是小瞧了惜春,谁能想到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心思竟这般深?
  就听惜春又道:“再者……入画虽瞒的好,我却知道她时常往宁国府去,还不知东府存了什么诡心思呢。我自然要防着一手!
  我扮做性冷喜佛,便少了许多烦扰。待来日事有不谐,也能顺理成章遁入空门。”
  她说这些时脸上罕见带了些许得意之色,偏生这般掏心掏肺的话说出来,惹得陈斯远心下酸涩,不禁对惜春愈发怜惜起来。
  眼见陈斯远不言语,惜春便道:“我都说与你知道了,远大哥可不要外传……这事儿我连三姐姐都不曾告知呢。”
  “好,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让第三人知晓。”陈斯远郑重说过,又探手揉着惜春的小脑袋说道:“四妹妹也不用这般费心,来日旁的我许是管不了,却总要护得四妹妹周全。”
  小惜春认真与陈斯远对视一眼,旋即笑着颔首,又伸出右手尾指来勾了勾。陈斯远先是不解,随即恍然,赶忙也伸出自个儿的右手尾指,与惜春勾在一处,大拇指又印了印。
  待惜春松开手便笑着道:“远大哥可要记得今日所说。”
  “嗯,一准儿牢记心中。”
  惜春又道:“好。诶呀,咱们莫说这些烦心的了,上回你教我的曲子我习练的熟了,不若远大哥再教我一曲?”
  “好啊。”陈斯远应承下来,探手接过惜春递送过来的竹笛,略略思量便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他只吹了半阙,曲风欢快,听得惜春合着拍子不住的点头。
  待半阙吹罢,惜春便急切问道:“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陈斯远吹的是双面燕洵,自是不好与惜春说,于是便信口胡诌道:“没名字,自个儿胡乱想的,是以只有半阙。四妹妹天性聪颖,待过上一二年,说不得便能补全此曲,到时候咱们一道儿商议着起个名儿?”
  “好呀好呀。”
  当下陈斯远便教着惜春吹奏起来,恰此时彩屏快步行进来,到得近前拢手俯身低声与惜春耳语了几句。
  惜春讶然道:“又要闹起来了?”
  彩屏说道:“听说赵姨娘这几日被折腾得不轻,可不就要寻厨房那些婆子计较一番?”
  见陈斯远纳罕不已,惜春就道:“也不知怎了,赵姨娘与环老……三哥这几日上吐下泻的,赵姨娘便说是得罪了厨房里的婆子,这是变着法的整治她呢。可各处的饭菜虽有增减,却是大差不差,旁处都好生生的,不知为何唯独赵姨娘处上吐下泻的。”
  陈斯远略略思忖便知晓了缘由……大抵是因着赵姨娘挑唆了一嘴,这才有了柳燕儿盗通灵宝玉之事?
  真算起来,王夫人与凤姐儿顶多教训赵姨娘胡乱嚼舌,可又如何解得了姑侄二人心头之恨?是以这才变着法儿的折腾赵姨娘?
  说来也是赵姨娘求锤得锤,若不是她嘴欠,何至于招了无妄之灾?
  陈斯远眼看天色不早,便与惜春道:“四妹妹先自个儿习练着,明儿个我休沐,四妹妹到时再来寻我。”
  “好。”
  惜春应下,陈斯远便点点头,负手出了水榭。
  他一路往北行去,过石洞、盘山道,须臾到得后园门左近,偏生一旁便是园子里的五间厨房。遥遥便见得赵姨娘一手叉着腰,一手攥着帕子来回挥舞,口中滔滔不绝将内中厨役骂了个狗血淋头。
  忽而自内中出来一人,正是柳五儿的母亲柳嫂子,那柳嫂子强压怒火道:“姨娘少说两句吧,为何旁的主子都好端端的,唯独姨娘吃了饭菜上吐下泻?再说那饭菜太医都查验过了,并无不妥之处,姨娘可骂不着咱们!”
  “呸!”赵姨娘骂道:“好个下作娼妇,打量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奴才秧子背地里的勾当?不过是捧高踩低罢了!环儿也是老爷的种儿,但凡吃出个好歹来,看看你们可还有命在!一帮子眼皮子浅的,只知道舔人家裹脚布,你娘老子在阴司里数铜板,倒教你学那起子挺尸的做派!唬弄谁呢!”
  柳嫂子气得脸色铁青,顿足道:“我,我与你说不着!快来人,去请了二奶奶来评理!”
  赵姨娘兀自不肯罢休,叫骂道:“谁来也没用!骑在我们娘儿俩头上屙屎撒尿,想瞎了你的心!”骂道此间,忽而捧腹‘诶唷’一声儿,赵姨娘面上一变,转头竟快步而去。
  边走边回首叫骂不已:“你且等着,这事儿没完!诶唷唷……快走,又要憋不住了!”
  陈斯远停步瞧了个稀奇,暗忖这赵姨娘骂起人来果然厉害啊。随即便见不远处探春领着丫鬟转过省亲别墅,与赵姨娘撞了个对向。也不知母女二人说了什么,那赵姨娘捧腹而去,探春便蹙着眉头往这边厢寻来。
  陈斯远心下叹息,知道只怕探春定是来寻柳嫂子等来道恼的。他便遥遥与探春对视了一眼,旋即扭身出了园子。
  须臾回转家中,红玉、香菱等迎了其入内,香菱与柳五儿便往书房里一道儿研习诗词,红玉捧了温茶来,禁不住说道:“大爷……有些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陈斯远逗弄道:“我若说不当讲,你待如何?”
  红玉瘪嘴笑道:“那得空也要说的。”
  陈斯远哈哈一笑,道:“这就是了,那你说就是了。”
  红玉就道:“近来姨太太总来寻大爷,大爷如今一心攻读,可不好总因着旁的事儿分心。”
  “嗯。”陈斯远随口应了一声儿。
  那红玉嗫嚅半晌,凑近说道:“莫非大爷……相中了宝姑娘?”
  噗……方才呷了一口茶水的陈斯远径直喷了出来,抬头纳罕看向红玉道:“谁说的?”
  就见红玉撇嘴道:“还用谁说?薛家除了那位宝姑娘,只怕也没什么值当大爷挂念的了。”
  陈斯远笑道:“宝妹妹不好?”
  红玉抿着嘴摇了摇头,说道:“大爷只待过了秋闱,便能定下与林姑娘的婚事。至于旁的,眼下瞧着个顶个的好,可只怕过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斯远情知红玉有心劝其上进,便笑道:“你且宽心,不过是出出主意结个善缘,耽搁不了什么事儿。”
  “大爷自个儿有主意就好。”红玉不再劝说。
  ……………………………………………………
  夤夜时分,水浮葫芦也似的尤二姐忽而扬起脖颈,一声吟唱缠绵悱恻,雨流沥,浑身凉液,旋即停车住辔而卧。
  待其滚落一旁,陈斯远左右观量,但见这一个,光身如玉欺瑞雪;那一个,遍体香姿赛兰麝。由是陈斯远不禁心下得意非常,暗忖那喜来芝果然效用非凡。待来日寻了三位好哥哥学了桩功,耐心习练三两年,往后便是夜御十女也不在话下。
  此时尤三姐缓过气儿来,探手便轻轻拍了陈斯远一巴掌,飞着媚眼儿道:“哥哥今儿个怎地这般下力气?”
  另一边的尤二姐也道:“我这会子腰酸腿软,你,你若还要,便去寻三姐儿吧。”
  尤三姐也蹙眉道:“我实在困乏的紧……要不明儿再说?”
  尤三姐如今白日里打理丹丸营生,夜里又与陈斯远颠鸾倒凤了好些时辰,自是疲乏不已。
  陈斯远哈哈一笑,说道:“那就明儿个再说。”
  当下左拥右抱,享那齐人之福。许是尤三姐的确困乏的紧了,缩在其怀中不一会便呼吸匀称,睡将过去。
  那尤二姐却辗转反侧,几次欲言又止。陈斯远察觉尤二姐好似有话要说,便问道:“二姐儿有话?”
  尤二姐就道:“今儿个白里,妈妈与大姐又来了一回。问了我一些事儿,我都遮掩了过去。妈妈便说张家之事,说来日寻了你再行计较。三姐儿便将那长命锁拿了出来。
  妈妈噎了一回,转而赞你本事了得,又催问何时摆酒纳我过门。”
  陈斯远思量道:“你妈妈又短银子使唤了?”
  尤二姐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又低声小意道:“好歹生养了我一场,我也不好不管她……临走前便塞了一百两银子。”
  陈斯远蹙眉道:“你妈妈为了些许体面四下撒银子,只怕便是送了金山银海也不够其用的。”
  尤二姐赶忙找补道:“我又何尝不知救急不救穷的道理?过往有我跟三姐儿在眼前,好歹还能拦一拦。如今我与三姐儿都离了她,可不就没人看顾了?”顿了顿,又道:“我也想着长此以往不是法子,不若……不若接了妈妈来此。”
  接尤老娘来小院儿?开什么玩笑!
  陈斯远便道:“此事莫要再提,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
  那尤老安人才多大年纪?虽因粘着亲称一声老安人,可实际年岁还没薛姨妈大呢。此人又是个为了银钱不择手段的,陈斯远生怕来日闹出尤老娘勾搭自己被尤三姐窥破的戏码来。
  尤二姐闻言不禁蹙眉道:“可是……我也不好瞧着妈妈没了生计。”
  陈斯远思量道:“往后再不好一次给你妈妈太多银钱,回头儿你们姊妹计较了,每月或三十或五十,奉养着安人便是了。”
  尤二姐略略抬头瞥了一眼尤三姐,瘪嘴道:“三妹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因着你,她早与妈妈闹翻了。”
  陈斯远笑道:“母女之间哪儿有什么深仇大恨?料想你妈妈眼见三姐儿如今过得如意,心下早已生出悔意。你从中撮合一二,此事不就成了?”
  尤二姐便犹疑着点头应下。好歹陈斯远给了主意,总比妈妈因着银钱一两个月来闹上一回要强。
  陈斯远又道:“我给了出路,二姐儿待如何谢我?”
  那尤二姐性子柔顺,素来慕强。若是那等对她千依百顺的,说不得她便要得寸进尺;反倒是陈斯远这等处处拿捏她的,她倒是反过来会乖顺不已。
  眼见陈斯远又生出心思来,尤二姐便缩了身形往下钻去……
  待转过天来,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两个如何计较暂且不提,陈斯远如今一心考取功名,是以早间用了饭便回返自家用功温书。
  一径过得十几日,这日晌午时陶监丞将陈斯远叫了过去,除去提前将月考题目透露出来,还问了陈斯远是否有意下场秋闱。
  陈斯远自是求之不得,当下自是好一番千恩万谢。
  那陶监丞有心劝说,奈何陈斯远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这到嘴边的话就没法儿说了。
  自大顺设国子监,监生历来都是混了肄业,也要留待来日选官。秋闱下场者也有,可如陈斯远这般砸了重金,迫不及待下场秋闱的,真真儿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也不知这陈斯远的底气是打哪儿来的。
  当下陶监丞只道让其好生攻读,余下事宜自有国子监处置。
  待这日回返自家小院儿,旋即又有薛姨妈领着同喜到访。
  自那日与宝钗别过,宝姐姐转天便与薛姨妈说道起来。奈何薛姨妈如今一门心思想着两桩事,一则是为薛蟠脱罪;二则是早日定下与曹家姑娘的婚事。
  是以任凭宝钗掰开来、揉碎了仔细分说,薛姨妈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略略几句话便敷衍了过去。
  宝钗心下沮丧,又想起陈斯远分别时所说,便只好耐着性子静待其变。
  薛姨妈四下找寻门路,到底找了曹家的近亲。舍了银钱求着其给曹郎中递了几句话,不过是有意出手手中的丹丸股子。
  往来勾兑几日,薛姨妈到底将股子转给了曹郎中,隔两日又抛费重金赎买回来,这就变相给曹郎中送了两万两银子。
  曹郎中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得了银钱紧忙将账目理清。待转头儿媒妁复又登门,果然便和颜悦色起来。
  于是转天薛姨妈登门拜访,与曹郎中之妻相谈甚欢,又见了那曹家姑娘一面儿。薛姨妈眼见曹家女生得虽只俏丽,却端庄大方,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隐隐竟有自家女儿的影子在,自是大喜过望!随即便与曹郎中之妻商议起了纳彩事宜。
  这婚事顺遂,奈何脱罪一事却半点进展也无。
  薛姨妈寻了王夫人求肯,王夫人虽当面应承了,可面上却难掩搪塞之意。只道求着老爷贾政操办着,又说贾政一直在工部行走,与刑部并不熟悉,只怕此事不大好办。
  薛姨妈等了两日不见回信,情知王夫人定没将此事当做正经事儿操办。又想起陈斯远说不妨寻了大老爷帮着操办,随即又自个儿大摇其头。
  那大老爷贾赦是个什么性子,薛姨妈又岂会不知?此人贪鄙无状,若果然寻了贾赦,银子泼水一般撒出去,事儿却未见其办成。若果然如此,因着贾赦经了手,薛家还不好再另行托付人去处置。
  薛姨妈惆怅不已,思来想去便又想起了陈斯远来。因与曹家的婚事顺遂,薛姨妈心下愈发依赖陈斯远,又因着好些时日不曾见了,薛姨妈难免心下难耐,这才掐着时辰寻上门来。
  陈斯远起身出来迎了薛姨妈入内,待二人分宾主落座,薛姨妈便愧疚道:“我也知远哥儿这会子须得用心攻读,实在不好分心搅扰……错非实在不得已,我也不好今日求上门儿来。”
  陈斯远便道:“姨太太可是遇到难处了?莫非曹家有反复?”
  薛姨妈赶忙摇头道:“曹家倒好说,倒是另一桩事儿——”
  说话间薛姨妈瞥了香菱一眼。
  陈斯远心领神会,便与香菱道:“你与红玉先出去耍顽,我与姨太太说些话儿。”
  香菱应下,领了柳五儿等一并出了正房。
  待内中只余下二人,薛姨妈便大倒苦水:“真是不办事不知办事难,我这几日可谓荆棘塞途、举步维艰。远哥儿也知,我不过是内宅妇人,又哪里识得官面上的人物?
  起先求了太太、老爷,奈何老爷一直在工部办差,与那刑部并不熟识,托了几日关系,也不曾寻到妥帖之人。”
  陈斯远点头道:“老爷素来清高,这等事儿素来不屑一顾。是以我那日才说,姨太太合该去寻大老爷。”
  薛姨妈蹙眉道:“快莫提了,你那姨夫是什么情形我还不知?若求了他去料理,只怕事儿没办成,银子几千、几万的就用出去了。只怕薛家还有余钱,这事儿啊,就办不成。”
  陈斯远心下暗笑,大老爷贾赦贪鄙无状,若薛家求上门,说不得就会敲骨吸髓。
  思量着颔首道:“是了,原是我想差了。那姨太太可去东府问过?”
  “嗨——”薛姨妈蹙眉叹息,道:“我与西府粘着亲,东府又与我何干?冒然求上门去,只怕也得不了准信儿。”
  “这——”陈斯远道:“姨太太这般说,我倒是没了法子。”
  谁知薛姨妈却道:“怎么没有?远哥儿既指了门路,料想必能寻到门路。今儿个我算是豁出这张脸面了,好歹看在亲戚一场,远哥儿定要帮我这一回。”
  说话间薛姨妈见陈斯远面上为难,干脆咬牙起身,竟朝着陈斯远拜了下去。
  陈斯远哪儿敢接?赶忙起身避过,又上前虚扶。谁知薛姨妈直挺挺拜下来,这虚扶就成了搀扶。她身子丰腴,远非尤二姐、尤三姐可比,陈斯远虽转过年来长了气力,却一时不查被其拖得身子往下一沉。
  二人好似角力,偏此消彼长,这力气始终使不到一处。于是薛姨妈‘诶唷’一声跌坐地上,连带着陈斯远身子前倾竟扑在了薛姨妈怀中。
  许是母女二人朝夕相处之故,那薛姨妈身上竟也沾染了些许宝姐姐的气息,闻着凉森森、甜丝丝的,自有一股子别样的幽香。
  此时不过初秋,正房门窗大敞四开,便连院门都不曾关了门扉。陈斯远倒是不曾多想,紧忙挺直身形道:“姨太太这是做什么?”
  谁知薛姨妈却呆愣愣地瞧着他,须臾霞飞双颊,忽而偏了头去含混道:“我,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
  陈斯远又不是吴下阿蒙,眨眨眼便知薛姨妈的心思,继而心下古怪起来。暗忖自个儿莫非体质特殊不成?这贾家的姑娘不见得待自己如何,怎么太太、夫人都对自己生出别样心思来?
  也不对啊,那邢夫人是自个儿要挟着用了强,眼前的薛姨妈他可什么手段都不曾用过啊。
  眼见陈斯远说不出话来,薛姨妈心下一动,只道这远哥儿竟也与自个儿一般心思,又情知二人此时情形不妥,便半是欣喜半是赧然地开口道:“远,远哥儿,不,不若咱们还是起来说话吧。”
  “啊?”陈斯远霎时间回神:“啊……姨太太说的是。”
  陈斯远赶忙爬起来,又犹豫着探出手,不知该不该去扶薛姨妈。谁知薛姨妈竟偏了头去,抬手搭了陈斯远的手,撑着身形,脸面羞红的起了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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