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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不回复他的书信,本是想让他死心,他倒是胆肥,先做了再告知。
  庄扬的心中,似喜似忧,一时难以描述他的心情。
  在分离的日子里,庄扬总是让自己不要去思念刘弘,但这份思念之情,始终没能消解。每每清早出走廊,站在杆栏内眺望河畔,就会想起当年那位在河畔弓射舞刀的少年。在晨曦间,树荫下,恍惚间似看到了那样一个矫健的身影,仿佛他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
  水池边的竹屋,自庄宅建好就空置了。那里放着庄扬的书和琴,当初的寝居未曾改动过,甚至还留着刘弘的一双鞋子一件衣袍。
  庄扬时常会在那边弹琴、读写,却从不在那边过夜。
  从未想过能厮守,也从不敢去想。唯有刘弘,始终不肯放手,紧紧拽住。
  抚摸温润的玉身,庄扬第一次将它佩戴于腰间,以他身份,这是僭越。就在这夜晚无人之际,僭越一次也无妨。
  人世的不少规则,其实无法束缚庄扬,而是为了所爱之人,而去服从。
  庄家的日子依旧,庄扬记录佃户与田地,书写成册,打算他离开竹里后,交付给家仆。竹里庄宅仆人不多,锦官城的庄宅,仆人成群。阿易居住竹里,在众家仆中地位最高,也最为庄家人信任,收租之事,日后会交付予他,细绢识字。
  庄扬埋头书写,竹林中蝉声连片,清风徐徐。
  “兄长,喝一碗消暑。”
  庄兰亲自送来一碗绿豆汤,她大婚将至,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时日不多。
  “阿兰,让细绢送来就行。”
  庄扬搁下笔,端起绿豆汤饮用,清凉沁人。
  “我过来看看兄长。”
  庄兰在一旁坐下,浏览案上的木简,她识字,知道是关于佃户收租的事。
  “阿兰,当年汉帝所赠珠玉中,有一件琥珀坠饰,我想将它赠你。”
  琥珀之物,极为稀罕,当初汉帝所赠的那一盒珠玉里,就数它最值钱。
  “已得兄长许多财物。”
  庄兰摇头,她自幼受兄长疼爱,堪称宠溺,到成年后,妆奁又多是兄长筹办,这样的恩情,一生一世都难以偿还。
  “此物适合女子,家中再无他人合适。”
  庄扬笑语,从案上取来一只三角小漆盒,他打开漆盒,从中取出一件椭圆形的小琥珀。家中兄弟三人,就这么一个妹妹,何况他们兄妹情深,如何让人不疼爱呢。
  “穿条丝线,可以当做项饰。”
  庄扬将琥珀放在庄兰手心,它呈暗黄色,半透明,里边包裹着一只小虫子。
  庄兰看着琥珀,鼻子突然一酸,泪水滴落,她出嫁后,再不能陪伴兄长左右。
  “怎得哭了。”
  庄扬抬手,帮庄兰擦泪,他那么温柔,让庄兰更是难过。庄兰张开手臂,将庄扬搂抱,哽咽说:“兄长记得回来看我们。”
  虽然知道阿弘兄对兄长必然是很好很好,可是她舍不得兄长。
  “会不时回来,看看阿母,你,阿平还有大兄他们。”
  还有朋友们,还有楼下的竹笋,大小蛋饼。
  家人这边,唯有庄兰知晓庄扬和刘弘的关系,庄秉则只是猜测,当庄扬前往锦官城见庄秉,告知他自己要去吴地,庄秉证实了他内心的猜测。
  他是位商人,年少时四处奔波,什么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没见过。他自然不赞同庄扬不婚娶无妻室,但他不会逼迫庄扬。
  “听庄平说,阿母近来连你也不认识了,让她在竹里,我非常不放心,正好让阿母回来住。”
  庄秉是长子,他想赡养母亲天经地义,再说母亲这样,不留在身边,他也实在挂心。
  “我问问阿母,我去吴地,也还会回来。”
  虽然母亲神智已不大清楚,但庄扬想征询她意思。
  听得吴地,庄秉知道算不得多远,想见上一面确实不难,再则他怀疑刘弘为了阿扬而出京就国,虽然不能理解,可也太令人震惊。
  “家中之事,你不用牵挂,有我和阿平在。”
  庄秉说着,拍拍庄扬肩膀,叮嘱:“阿扬,多保重。”
  庄扬颔首,伏地行拜礼,他对于家人,心怀愧疚。
  “去吧,天近黄昏,先生该是回家了。”
  庄秉知道庄扬还要去拜见周景,周景在郡学里任职学官,是位学官之长,专司郡府的教育。蜀地人才济济,他这学官当得不亏。
  汉帝登基后,一份召请书抵达蜀地,召周景入京。以周景在锦官城战役的功劳,周景足以封侯。可惜他有通敌之罪,把功劳给折去了。周景是个人才,汉帝清楚,他是位不拘小节的帝王,所以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想重用周景。
  周景接到召请书,回了汉帝一封信,称自身这样的罪行,若是位居高官,陛下将难以制服百僚,他不能赴任。周景文字的力量,天下人早已见识,汉帝读到这样感人肺腑的文章,便也就没有为难他。
  在那破旧的周宅里,周景清静的日子过得并不久,自当初的汉王后来的汉帝离开锦官城后,又不时有人慕名来拜访,把周景家院内院外的杂草都踩秃了。
  后来益州郡守梁虞请周景任职郡学学官,周景欣然应诺,他虽然心中颇有愧意,但他也还想为这太平人世,尽些微薄之力。
  夜幕下的周宅,灯火阑珊,庄扬上门拜访,前来开门的仍是那位书童。周景还是老样子,没有多余的仆人,没有妻妾女婢。
  “先生,是庄生来了!”
  书童欢喜,奔跑到屋内禀报。
  每每庄扬过来,周景都很高兴,也难怪书童这样。
  周景闻声出来,他身上仍穿着官服,显然回来后来不及更换,手里倒是捏着册书。
  “阿扬,你几时来?”
  周景快步迎上来,将庄扬请入屋内。
  他们师徒好些时日未见,庄扬之前来拜访时,周景正好在郡学里,那时庄扬还不知道周景当了学官。
  “今早便到锦官城,算着先生应该归家了,这才过来。”
  庄扬笑语,他躬身行礼。
  周景点点头,落席说:“我还想你几时来找我。”
  话语平静,但意味深长,庄扬想先生肯定已知道刘弘被封到吴地为王。
  “学生二旬前接到吴王信,请我到吴国授学吴王之子。”
  庄扬没有什么事会瞒周景,他对先生非常信任。
  “吴王有子嗣?”
  “是养子。”
  若不是阿弘在信中提起,庄扬也几乎要忘记他有这么一位养子。
  “即是养子,日后也无法封为吴太子,吴王千秋后,若无子嗣,则身薨国除。”
  周景告知庄扬这些,有他的用意,他并非是要吴王一定要有子嗣,而是会身薨国除的诸侯王,对帝位毫无威胁,所以皇帝也不必警惕他。也就是刘弘死后,吴国将无诸侯王继承,吴国又回皇帝之手。
  实在令人惊愕,刘弘竟是不要皇太子之位,出京就国,这般的奇情异事,周景精通古今,也是闻所未闻。
  庄扬默然,这些事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阿扬,养子之师并无官职,可以担任。你去吴地,说吴王拊循百姓,薄赋敛,吴地有铜盐之利,吴国必是富饶安定。”
  周景特别喜欢他这位门生,师徒两人性情相类,他希望阿扬日后能过着没有烦忧的日子。
  “谢先生,学生知道了。”
  庄扬行跪礼,他来见先生即是来辞行,也是来听取先生的建议。
  周景看着庄扬,点了点头。他实则有些不舍,不舍这个门生离去,然而以他对庄扬的了解,他也知道庄扬不会一直住在吴地,不时会回来。毕竟锦官城内有他的亲友。
  庄扬起身去吴国前,庄兰出嫁,庄扬留在蜀地一月,就是为待庄兰婚事。
  迎亲队伍极其热闹,围观百姓无数,将锦官城街道拥堵。这一日风风光光出嫁的庄兰,坐于车中,泪落衣衫。这是喜悦的泪水,也是不舍的泪水。
  庄家三兄弟目送迎亲队伍离去,他们心中带着祝福。
  “阿父,姑母是要去哪里?”
  阿原还不大懂成亲这种事,他本要跟随众人奔跑出去,被父亲庄秉拉住。庄秉蹲下身说:“你姑母去夫家了。”阿原问:“那姑母还回来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姑母。”庄秉笑说:“往后还会回来,看看阿原再回去。”
  庄扬想兄长和阿平的媳妇都是贤惠女子,阿兰日后回家省亲,会善待阿兰。以阿兰性子,她可不会让人欺负。长生为人从善宽厚,章家巨富,又是亭侯,荣华富贵,享用三世不绝。
  庄兰出嫁后,庄扬又在锦官城家中住了两日,陪伴母亲左右。而后,庄扬孤零零一人回到竹里,收拾行囊。
  竹里的庄宅,由阿易夫妇看顾,夫妇俩都是极好的人,用不着庄扬担心。
  老蛋饼被送回锦官城庄宅享清福,竹里养着小蛋饼,一只很可爱的小奶狗。庄扬担心的是竹笋,他带不走竹笋。
  “二郎不用担心它,细绢天天喂它面糊,它每夜都回来。要是有其他野兽欺负它,我也会帮它疗伤。”
  阿易看庄扬摸着竹笋圆头,而竹笋没心没肺、专心致志地在吃一盆面糊。
  “我放心的。”
  庄扬温和微笑,他信得过阿易和细绢,尤其细绢做事谨慎认真。
  听闻貘有二十余载的寿命,竹笋才值壮年,想来以后还能经常见到它。竹里有大量竹子,气候适宜,适合它生活。
  眼见相约的时辰将至,庄扬回屋中准备,阿易将行囊搬到院中。庄扬正在寝室内取玉组佩,就听阿易在楼下喊:“二郎,迎接的人来了,是大春将军!”
  刘弘自然不会让庄扬独身前去吴地,路途上他可不放心,二郎文质要是遭劫了呢,要是挨饿了呢。他派来迎接的小队,为首的便是大春。
  庄扬下楼,和大春相见,大春上来行礼,仍是唤他二郎,恭敬依旧。
  众人将庄扬的行囊装上马车,庄扬东西不少,主要是书。
  庄扬登上马车,打量庄家院子,他依依不舍。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阿易和细绢身上,他很欣慰,这栋由他建起的家宅,由他们夫妇来看顾。
  “走吧。”
  庄扬轻语,像似怕被正在啃盆玩耍的竹笋听到。
  马车缓缓前行,庄扬和阿易夫妇挥手道别,突然一头黄色的肥圆小奶狗跳上马车,阿易着急喊:“细饼,快下来!”
  庄扬摸摸细饼的小脑袋,挥手示意没事,就把它带上吧。
  第83章 吴地相聚(完结)
  刘弘就国, 忙于政事, 晚睡早起,不是在问政官员, 便是到闾里寻访人才。刘弘年轻有为, 礼贤下士, 颇得吴人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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