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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属于赵明彰嫡亲兄长的那半块玉佩出现在格尔察手中,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也终于被理出了头绪。
  惠王妃就是南越王女,所以满朝之中无人知晓她的身世,所以她诞下双胎后,才会突发奇想地带着孩子要和惠王“云游”,其实只不过是想要带着刚出世的孩子,去向远在南越的父亲报喜罢了。
  他们三人在影卫的重重保护下依然被刺身亡,不过是因为在南越的疆域内,敌不过大权在握的格尔察,又无人能越过边境前往支援。
  “外公说……”赵明彰想起身世大白后,南越王曾差人送来的书信,有些艰难道,“他当年得知父王母妃带着兄长去南越时为时已晚,等命人赶去接应的时候,已经被截获消息的格尔察抢先一步,回天无力。这些年来,他有想过暗中找我,可一来,母妃并未告知他父王的来历,二来身侧又有格尔察虎视眈眈,他不敢擅动,生怕一招不慎,使我也步了父王他们的后尘,只能一直蛰伏至今。”
  顿了顿,他望着太子道:“父王、母妃、兄长的坟茔皆在南越,三哥,我、我想和他们团聚……”
  太子一言未发,久到赵明彰本就悲痛的眼神变得愈发黯淡时,才终于抬起手,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尽孝于长辈膝下,乃人子天性,不用解释。我既然未曾隐瞒你的身世,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赵明彰呐呐道:“三哥……”
  他犹豫着,似是想说些什么。
  “也不必说些‘承蒙照顾’的套话,反倒是看轻了我。”太子心知肚明,无谓一笑,“我们互相扶持着长大,谁也不曾欠了谁的。”
  赵明彰面露赧然。
  “格尔察虽死,但他带来的余波仍在,处理起来要颇费一番心思。到了南越以后,南越王和他的心腹会引导你接触政务,届时你要多思多问,尽展才能,不必再……藏拙了。”
  “三哥……”赵明彰面露意外,又觉得顺理成章。太子三哥是多颖慧的人,他的拙劣伎俩,由岂能瞒得过他的眼?
  心绪复杂难当,好一会儿,赵明彰才咽下感激之言,朝他作揖道:“是,我都记下了。”
  太子抬眼看了看天色,问:“还有什么心愿?”
  “……是有一桩私事,”赵明彰犹豫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都在这锦囊里了。”
  既是私事,太子也不多问,握住锦囊应道:“好。”
  等候已久的南越使臣远远打了个手势,赵明彰心下怅然,许久,才强颜欢笑道:“我该走了。等你和三嫂成婚,我会回来——”
  “不必回。”太子打断他的话。
  赵明彰笑意一僵。
  “世上没有一国储君成婚邀请另一国储君亲至的道理。”太子视若无睹地出声,声音堪称漠然,“小五,你此一番离京,便再不是惠王世子了。”
  赵明彰艰涩道:“可是母妃——”
  “倘若皇婶当日处于你之地位,我相信叔父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赵明彰哑然失声。
  “皇婶的身世不宜布告天下。从今以后,惠王世子云游天下,得逍遥王之封,再不归京。”太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狠下心道,“我们自此各为其民,两国相交,不必留情。”
  沉默许久,赵明彰终于僵硬地扯了下唇角,旋即朝他正儿八经地弯身长揖。
  “殿下。”赵明彰慢慢道,“保重。”
  *
  饶是再不舍,终有一别。
  南越的车马启程,疾驰在平整的官道上,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洛之蘅微微偏头,看了眼始终不曾收回视线的太子,暗暗叹气。
  太子似有所觉,闭了闭睁得有些发涩的双眼,哑声道:“回吧。”
  洛之蘅低低应了声,被他牵起手,乍然摸到他手心一片冰凉。
  她不由反握住太子的手,低低叫了声“阿兄。”
  太子偏头看了眼:“嗯?”
  迟疑再三,洛之蘅还是满怀不忍地道:“……阿兄明明心软,方才何必对小五冷言以对?”
  “他会是南越的新王。”太子眸中不舍未散,语气却分外冷静,“我与小五自幼感情甚笃,朝中人皆心知肚明。小五是南越血脉之事瞒得再好,也瞒不住朝中的高官,而他们恰恰是能影响施政方向的要员。倘若有人一时行差踏错,因我与小五感情之故徇私,损的便是我朝百姓和镇守边境的兵士。家国大义面前,我和小五再厚笃的情谊,也不值一提。”
  洛之蘅心知太子走了对的路。
  赵明彰不是普通的南越贵族之子,他是未来执掌南越的新王。
  从古至今,两国有和有争。但即便是最为和睦之时,也没有一方会全然放下警惕,这是无法避免的矛盾。
  倘若当真有官员媚上,在处理与南越相关之事时有失偏颇,万一酿成大祸,那太子就是天下的罪人。
  但太子在皇室中就只有这么一个真心相待的兄弟,多年的情谊至此分道扬镳,任谁都觉得惋惜。
  洛之蘅不由心疼地握紧太子的手。
  太子对她的亲近乐在其中,却还是失笑道:“世人皆羡为帝者至高无上。殊不知,掌多大的权,便要受多大的掣肘。否则无节制的纵饮纵乐很快会上行下效,以致饿殍遍野。我不愿做那样的昏庸之主。”
  “我知阿兄心怀天下,志向高远。”
  她望来的眼神中满怀信赖。
  身上盘亘已久的冷意似乎倏然间被驱散殆尽,太子一阵哑然,忍不住道:“洛之蘅,你这样心软,日后可怎么办?”
  “我现如今多疼疼阿兄。”洛之蘅朝他一笑,“总归日后阿兄是要还回来的。”
  太子目光深深,缓缓笑起来:“嗯,等你嫁了我,我便一五一十地心疼回去。”说着,又顿了顿,“那——”
  “那什么?”洛之蘅不解地问。
  太子意味深长地道:“那你如今,多心疼心疼我。”
  “……”
  明明是她先挑的头,反倒又被太子说得赧然。
  洛之蘅眼珠一转,生硬地转开话题,催促道:“阿兄快打开看看小五写了什么,你握得那么紧,万一把里头的字汗湿就看不清了。”
  太子心照不宣地“嗯”了声,顺着她的意打开锦囊。
  洛之蘅想着这是赵明彰的私事,不好去看,便乖乖别开眼。半天没见太子反应,好奇地转过来:“他让你帮什么忙?”
  太子的神情颇为复杂,闻言递来了锦囊中的纸张。
  洛之蘅没接,只借着他的动作低眸看去:
  昔时年少,曾许誓非林姑娘不娶,承蒙三哥体恤,为我极尽筹谋,弟感念于心。然时过境迁,弟已决意奔赴南越。此后两国相隔,已难成佳偶良缘,望三哥忘却弟之旧言。
  弟已知日后难逢,然曾妄念至深乱她心神,如今抽身离去,是负她已极。若三哥有暇,望照拂一二,不求赠她高爵厚禄,唯求余生有幸,听凭她随心自在。
  三哥恩义,弟没齿难忘,遥祝三哥三嫂白首同心,恩爱万千。
  顿笔至此,叩首再三。
  洛之蘅望着尽显珍重的字迹,一时复杂难言。
  “岁宜并非对他无意……”说到这里,洛之蘅又是一叹。
  本来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偏偏造化弄人。
  太子已然收拾好心绪,慢条斯理地收起纸张,“这世上缘法莫定,倘若有心,谁知眼下以为的绝处,不会成为另一处逢生之地?”
  “也是。”洛之蘅深以为然,“岁宜如今正在平川,他们若是有缘,自不会错过。”
  太子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
  将洛之蘅送回南境王府后,太子径直回到东宫,整理好二皇子之事的后续条陈,亲自送到御书房。
  皇帝翻了两页便觉倦怠,将奏折扔到一边问:“小五走了?”
  “是。”
  皇帝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只是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悠远。
  从得知二皇子做了什么后,除开最初的震怒,他就一直是这幅心神不属的模样。整个人仿佛凭空苍老十岁,所有的精气神都荡然无存。
  太子微微蹙眉:“太医这些时日没有来请平安脉吗?”
  皇帝先是一愣,旋即受宠若惊地回:“无妨,我无碍。”
  闻言太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皇帝却瞥了眼案边的奏折,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决定好了,一定要这么做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太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斟酌着道:“大婚之日祭告祖庙,扬言只此一妻,日后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太子循着他的视线望了眼,霎时明白过来。成婚典仪俱由礼部操办,想来是礼部觉得此举不妥,上书呈报。
  “我没想过走回头路。”太子声无起伏。
  “这世上没有皇帝后宫之中只有一妻的先例,你贸然如此,朝中的阻力不会小。”皇帝语重心长地道,“你若是实在喜欢洛家女,日后纳些妃子在后宫做摆设,仍给洛家女独宠也是一样的……”
  见太子眸色渐冷,皇帝缓缓收了声。
  “所以,我只是为了朝中那些虚无缥缈的阻力,便要牺牲这么多人。”太子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辜女子一生被困皇宫,我与洛之蘅的恩爱蒙尘,或许连恩爱都不再有,仅仅是因为朝臣的看法,我的无能?”
  皇帝似是想说什么。
  太子状若不见:“没有先例,我便来做这个先例。”
  皇帝没来由觉出几分自惭形秽。他狼狈地沉默一阵,声音微哑地道:“我当年许了你母后余生一心不负,是我背弃诺言,你不必一意孤行,我也知晓自己当年错了……”
  “你觉得,我费尽心思地做这些,都是为了证明你当年错了?”太子倍觉好笑地反问。
  见皇帝沉默以对,更觉荒谬,“我不会糊涂到,为了你的错误,再赔上我和洛之蘅的余生。”
  “我说一生一妻,只是因为我心悦洛之蘅,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她一人,余生也只想同她一人携手。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分毫干系。”太子望着皇帝,一字一字地道,“爱是不能利用,也没办法和人分享的。她为我入深宫,日后只有我一个夫君,推己及人,我自要给她心无旁骛的爱。”
  皇帝喃喃:“一辈子那么长……”
  “洛之蘅不是眼里只有夫君的母后。她有志向,有亲朋,天高地阔。我只担心一辈子不够长,没办法让我们畅诉钟情。”
  太子的话掷地有声地传入耳中,皇帝久久无言。
  半晌,他才低低道:“你一向都求至臻至美,迎娶太子妃的规格到底弱了些。”
  太子微微蹙起眉:“你想干什么?”
  皇帝垂下眼,只手摩挲着龙椅硬邦邦的扶手,慢慢道:“我大半生都为了皇位汲汲营营:当太子时不如你叔父得父皇欢心,担忧父皇偏宠使我地位不稳,所以不顾欢喜与否主动请旨提出迎娶你母亲。后来登基,我又看不到老二的不平,疏忽之下害得几个皇女和你母亲殒命。我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与夫君。”
  他抬眼,望向太子:“你和我不一样。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看得见朝堂暗涌,也看得见天下百姓。我这一生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只有这一回,想果断一次。”
  “珣儿,该是你的天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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