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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和人寿命的悬殊,注定了彼此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不同。大妖双眼开阖,自以为弹指一瞬,人间却已经过了数十年。
  颜千澜养好伤后,下一次去人类那里搞事情时,距离金陵陆家被连根拔起那个晚上,已经过了四十多年。按照从前的经验,无论有没有收获,颜千澜都会负点小伤,然后安全回来。
  不料,这一次,颜千澜却一去不返,葬身在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天师家族——燕家手上。
  更荒谬的是,吞下他的内丹的竟然不是燕家的长老或宗主,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经验和法力都很弱鸡的半妖少年。
  ……
  内丹被掏出,剧痛过后,灵力开始疯狂流失。颜千澜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是进入倥偬灵脉的缓冲式死亡,而是被另一人吞噬、完完全全消失在人间的死亡。
  他叹了一声,有点茫然,又有些释然地看着天空。
  终于要结束了啊……
  有一件事,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说,他自己也拒绝承认。直到快死的这一刻,他才终于敢怯懦地接受这个令他肝胆剧痛的事实——
  距离妖的死亡越久,能唤醒复活对方的可能性就越低。
  那天,他在倥偬灵脉里嘶吼着。千千万万缕魂魄从他指间溜过,但它们都不是她,哪里都没有她……
  生物或死物化生的妖物,虽然享有无尽的寿命,但死后却不能像人类一样进入六道轮回。转世后和爱人再续前缘的佳话,只存在于人类幻想的话本里。
  在灵脉里徘徊数年、等不到谁来复活自己的妖,最终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她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再回来。
  只有他不肯接受事实,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身体的余温越来越低,颜千澜双瞳开始涣散。
  在死后,无论是人是妖,骨肉都会碎成粉末,四处散落,最终成为花泥、成为肥料,这又何尝不是轮回的一种?
  临终前,漫长的一生走马观花地在眼前滑过。
  明明在峤山度过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可他记得最深刻的、最快乐的,居然都是小时候的画面。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想一辈子都和她一起住在人类的村庄里。他还是那只顽劣的野狐,睡觉时总是四仰八叉,第一次化形时,连狐耳都不懂得收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会从一开始就听她的话,不胡乱撕咬别人的衣服,不在别人身上尿尿,也不把邻居的小孩揣进荷塘。他会蹲在她的肩膀上,陪她去市集。长大一点,他就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
  要是能认真地再度过一次懵懂的岁月。那样,就不必搜肠刮肚地回忆过去了。
  颜千澜苦笑。
  要是提那么多要求,显得太过贪心,那他就把愿望改得简单点——想再见她一次,仅此而已。
  思绪乱飞,灵力终于彻底流空,颜千澜咽下了叹息,缓缓合上了双眼。
  都说妖是没有轮回的,可漫长的死寂过后,颜千澜居然再次听见了声音,而且是非常吵杂的、类似于在市集里的声音。所处之地十分狭小,又不断颠簸,充满了难闻的呛鼻气味。
  颜千澜吃力地睁开了眼皮,眼前的重影慢慢合一,变得清晰,他发现自己居然被装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里。
  颜千澜愣神——谁把他救活了,还装进笼子里?!
  思及此,他凝神一探妖力,却发现腹下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内丹在。
  颜千澜:“……”他愕然地坐倒在了笼底,脱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
  这下不懂也得懂了。他压根儿不是被救活了,而是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畜生!
  旁边也有笼子,里面挤着几只支着三角形尖耳的畜生,正喵喵直叫。这几个笼子被堆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大箱子里,这箱子正不断震动,倒有点像马车的车厢。
  颜千澜所处的位置较高,轻易就能越过笼子,瞧见外面的景象——大街上人潮涌涌,女子皆穿着清凉的背心短裤,露出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装着四个黑色轮子的铁盒在飞速奔跑,喷出灰色的难闻的尾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上篇。早上起来说明一下。这番外本来就是接续第二个世界的结局的,所以撇开故事主线也能单独成型,当然也不会跟主线冲突。无需纠结,可以看作是球球嗝屁前最后的温情,地球的奇幻之旅。也可以看作是顾演快穿之旅的其中一个插曲,但凭你愿。
  另外,关于球球,在最后一个任务出现的影子,只是一股执念,类似于有声影像,完成了执念,就自动洗带了。不是魂魄,所以是没有心理活动和意识的。所以才能和燕无淮同存在一个世界。
  第166章 颜千澜番外(下)
  宠物店的货车到了目的地, 卸货工人把装满了幼猫幼犬的笼子从车上搬下来,放到拖车上, 推进了宠物店。
  颜千澜不习惯坐车, 被颠了一路,闹得头昏脑涨。他胃里根本什么食物,尽管难受,最终只呕出了一点清稀的水。长途跋涉后,别的笼子里的猫狗状态也都是恹恹的。
  宠物店的店主把笼口倾斜着对准玻璃箱, 托着底下轻轻一颠, 颜千澜便不受控制地撅着屁股滑到了一团毛巾上。
  “咔哒”一声,玻璃箱的门马上从外面锁上了。
  这是一个面积约五十乘以五十厘米的小格子,两盏探照灯悬在外侧, 对准格子。玻璃面上则开了一个小洞, 让里面的动物呼吸。除此以外, 另外的几面墙都是不透明的。
  颜千澜用身体去顶那面玻璃,压根儿撼动不了半分。透过反光的胶面, 颜千澜瞧见自己如今的身体——居然还是一只幼狐。通体雪白, 脖子带着一圈护心毛,尾巴的毛还开了叉。
  颜千澜嫌弃——却怎么看都觉得这身体的模样呆呆傻傻的。没法子, 未开化的狐狸和狐妖之子相比,不论是形貌还是灵气都差远了。
  格子里放着食盘, 盛有食水,可惜水面漂浮着几缕动物的毛发,猫粮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吃惯了人类食物的颜千澜毫无食欲, 蜷缩起身体,无精打采地把头搭在了爪子上,睁着一双圆眼睛,望着店内奇怪的人来来往往,其中一些人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对准一只湿漉漉的猫,不断往外送风和拨动它的毛,极强的噪音令颜千澜眯起了眼睛。
  颜千澜暗忖——若他没猜错,这里应该是一个专门贩卖动物的地方。问题是他为什么还能在这里?
  内丹灵力流失的虚空感至今还未挥散。唯一能解释目前的状况的,便是自己转世了,坠入了畜道,还来到了一个与自己生长的地方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
  可若是这样推论,又有诸多疑点。首先,燕家的金银铜盏只有分薄一人的寿命给另一人的作用,没听说过能让妖类投生的。其次,如果真的投入了畜道,他就应该彻彻底底变成了动物,不可能还保留着思考能力,不上不下的。
  被关了大半天,颜千澜冷淡地旁观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进店,年纪小的孩子拍打玻璃、逗弄猫狗。交易达成后,小孩便欢天喜地地抱着瘦弱的猫狗离开。
  别的猫狗都是三四只放同一格,在陌生的环境里缩在一起瑟瑟发抖。颜千澜是这批货里唯一的狐狸,有别于普通宠物,所以独享了一个格子。
  推销的时候,店主总爱把人引到他的格子前。颜千澜对此,爱理不理,被弄烦了便龇牙咧嘴,吓得外面的小孩哇哇大哭。那些来的家长看到他野性未改,连忙把孩子抱远了。
  颜千澜丝毫没有吓哭小孩的悔意,反而松了口气——耳根终于清净下来了。
  送走客人后,店长忧心道:“怎么这么凶?那边说这是家养狐狸,性情比较温顺的啊。也不吃东西……”
  店员道:“刚到新环境觉得烦躁吧。今天先让它熟悉环境,明天就乖了。今晚拌点煲汤的肉给它,饿了就自然会吃了。”
  店长和店员边说边远去。
  颜千澜垂眸望着狭小的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心情焦躁——莫非这辈子都得过着这种被囚禁的生活?若不想,他又该如何逃离这里?
  就在魂游天外的时候,又有人进店了。颜千澜这位置和正门隔了个盆栽,只听出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想买一只毛发雪白、尾巴又粗又蓬松的猫,重点是要乖巧。
  店员带他们到猫笼前看,可挑了半小时都没挑中哪只。
  “先生,这已经是我们店里血统最纯的猫了,纯种猫一般都很听话。”
  一个男声道:“不行,这还是太像猫了。哎,老高真当观众是傻子,真以为观众分不清猫和狐狸吗?”
  片晌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清脆酥软,呦呦鹿鸣:“我看干脆去看狗吧,萨摩耶应该也能充数。”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颜千澜一怔,脑壳中好似有什么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店员忙道:“两位是想找类似狐狸的替代物吗?恰好,我们店今天就进了一只家养狐狸,还挺野的,不过一定能符合您的要求。”
  宁婧闻言,惊讶道:“家养狐狸?”
  店员说:“对的,打过针,放笼子里养的,和猫狗差不多的宠物。”
  二十二岁的宁婧整了整自己的鸭舌帽,脾气很好地笑道:“那就带我们看看吧。”
  因为一些旧事被旧公司雪藏了一年,两个月前终于约满离开,宁婧签下了如今的新公司,久违地接到了一份工作——在一部志怪电影《狐缘》里饰演一个配角。这对于十八线小透明的她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
  故事里,主角是一只狐妖,她是对方的侍女,要拍摄大量的与狐狸的对手戏。剧组原本预定了一只猫,结果那猫在拍摄前两天得了皮肤病,毛发掉落,不能上镜了。导演就让宁婧和经纪人也去影视城附近的宠物店转转,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猫狗买回去顶替。
  店员忙引宁婧去那个柜子前。
  方才听见声音,还未见到其人,颜千澜已经焦急地立起了上半身,趴在了透明的玻璃上,使劲把鼻子压在玻璃上。
  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靠越近,最终停在了柜子前,颜千澜屏住了呼吸,浑身都在战栗,呆然地看着她。
  宁婧弯腰,与之对视,噗嗤一声笑了,赞道:“真可爱。”
  尤其是那双玛瑙石般的眼睛,圆溜溜的,泛着一层水光,好似含着泪。
  经纪人颦眉道:“不知道凶不凶呢。毕竟是畜生,没有猫狗好控制。要是不乖的话,还是买只萨摩耶算了。”
  虽然还有很多搞不清楚的,但颜千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若是自己不乖,就会被留在这里了,连忙伏下身,软软地叫唤了几句。又学着对面的幼猫,翻过肚子滚了滚,很是乖巧的模样。
  三次渡劫后,颜千澜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幅情态给任何人看了。
  “它好像很喜欢你呢。”店员笑道:“今天一整天,不管谁过来,它都很凶的。”
  宁婧一怔,道:“可以把板子打开,让我看看它吗?”
  店员照做,宁婧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毛团,搂在臂间。
  颜千澜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几声语不成调的呜咽,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巨大的失落感同时涌上心头——他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宁婧以为他害怕,温柔地抚了抚他的毛。
  颜千澜抖着胡须,闭上眼睛,依恋地把头埋在她臂间,眼缝悄然泌出了一丝晶亮的水渍。
  二十分钟后,宁婧抱着颜千澜坐进了车后座,铁笼折起来放入了车尾箱——没办法,刚才店员想把这小狐狸装到箱子里,可宁婧一放下它,它便开始哀嚎。只要一抱着,它就乖了,不断用头拱她的身体,好似想钻进去,一副很依赖她的样子。
  半小时后,车子在影视城停了下来。
  《狐缘》的几个小孩子演员都好奇地围过来看狐狸。本来,宁婧是要把颜千澜交给剧组的工作人员养的,可刚才宠物店的情形重演了,宁婧一脱手,颜千澜就开始哀嚎,最终导演提议把他笼子放在宁婧的房间里,顺道让他们熟悉一下,培养感情——毕竟之后的两个月,双方有不少对手戏。
  夜里八点多,经纪人帮宁婧把铁箱子组装起来,放在了酒店房间的角落。
  见颜千澜乖巧,宁婧就用鞋盒给他铺了个暖和的小窝,放在了床边。半夜,颜千澜悄悄从鞋盒里爬出来,吃力地抓着垂落的被褥,悉悉索索地蜷到了宁婧的身边。
  奔波了一整天,她睡得很熟。颜千澜收起了指甲,想伸爪摸摸宁婧,却又在半空停住了,换成了用湿润的鼻子蹭了蹭宁婧的额头。这张睡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在今天下午看到她的那个瞬间,颜千澜就隐约明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作为妖怪的他们居然都轮回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不同的是,他成了动物,而她则成了人类;他还保留着记忆,却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上辈子的自己曾经养过一只顽劣的野狐,最后还为这只野狐付出了生命。
  黑暗里,颜千澜尾巴轻轻摆动,凝视着她微翘的睫毛,不舍得移开视线。
  最终,他用头拱了拱被窝,轻轻地伏在了枕头旁,睡着了。
  翌日醒来,他已经不在那个房间里了。
  片场喧闹一片,人人忙碌。
  颜千澜在角落的椅子上醒来,愕然地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而且还穿着古装!他扑到了镜子前一看,这是昨天刚来时见过的小孩子,头顶上还戴着两只仿真的雪白狐耳。
  正是《狐缘》这部戏里的群众小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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