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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声,正房堂屋的门开了,孙溪和走了出来。他神色有些焦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了几圈之后,又出了院门去。不一会儿又进了院门来,慢慢地走到了灶间来。季秋白连忙站起身来道:“先生可是饿了?且请稍待,饭马上就好了。”
  孙溪和看到了竹筒焖饭,也看到了红烧肉。他沉默半晌,忽然道:“你在这里?”然后又道,“回屋去好不好?”
  季秋白有点茫然地站了起来,有些怔然地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好的先生,我这就回去。”说完便缓缓地走了出去,走到院子里又向后望了一眼,有些疑惑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孙溪和关上了灶间的门,忽然笑道:“你在这里,我早该想到,你最喜欢做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于烹饪一途颇有想法,做得东西也很美味。”然后又道,“你爱在这里,我便陪你在这里,好不好?”
  说完,他面色已一片平静,自行走去灶间,盛出米饭,坐到桌前吃了起来。他吃的不多,很快便吃完,接着又拿了一个碗,盛饭放肉,放进食盒,拎了出去,牧桑榆见他敲开了季秋白的房门,说了两句什么,季秋白点点头,接过食盒,关上了门。
  孙溪和回来灶间,洗碗收拾,然后沏了壶茶,又自怀中摸了本书出来,就坐在灶间读了起来,神色平静而愉悦。
  牧桑榆看看烟熏火燎的灶间,有些心疼,想道:“他又是何苦?谁会跑来灶间读书?这里窗子小,光线弱,伤眼。”不料,孙溪和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他竟是陡地站起身来:“桑榆!是你在说话么,桑榆!”
  这下子将桑榆也吓了一跳,她看着摔落在地面上的书,一时也是怔了——她……没说话啊!不是,他能听到她刚才想的?!
  牧桑榆心里蓦地一烫,激动地难以自抑。难道,难道他们可以用思想交流?!
  她想继续试一试,却真的害怕,怕只是空欢喜一场,一时之间,在试与不试之间,竟然犹豫起来。
  孙溪和却是焦急起来,他耳朵侧了侧,仔细听了一会儿,再没有任何的声音。他再也忍耐不住,冲出门外大喊起来:“桑榆!桑榆!桑榆你说话,桑榆!”
  对面的厢房门忽地被人拉开,季秋白脸上犹自粘了些饭粒,她吃惊地看着孙溪和失态的样子,又左瞧右看,寻找着桑榆的身影,却哪里能看到什么!渐渐地,她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哀伤与同情之色,她觉得为了那个女人,先生已经魔怔了。而那个女人呢!她听说了,那个季南山的女人,又跟着商家少爷了!
  为什么呢?季秋白十分困惑。即便她看不上季南山,想另攀高枝,商家少爷如何能与溪和先生相提并论?难道她真是纯粹是为了钱财,觉得先生不如商家少爷富有?!
  季秋白越想越是激动,甚至为了溪和先生而生起气来。是啊,那个女人,就是喜欢钱财的,她抛头露面,一直在想办法挣钱挣钱,似乎怎么都觉得不够的挣钱。如今勾搭上了商家少爷,终于不用自己挣钱了,下半辈子的锦衣玉食唾手可得,她便去了!这样的女人,怎值得溪和先生挂怀?!
  季秋白忍不住心头的火气,脱口而出道:“先生,那等水性杨花、一嫁再嫁、爱慕虚荣的女人,怎值得你为她如此伤神啊!”
  孙溪和愣住了,牧桑榆也愣住了。
  季秋白看孙溪和神色终于平静下来,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马上小跑了过去,竟然一下子跪在了他身前,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知道,我虽未曾失身,却也已嫁过人,更加配不上先生,我不求别的,这辈子只求跟在先生身边,伺候你,侍奉你,做个丫头。等先生将来遇到真正的名门闺秀,娶了夫人,秋白也一定好好地侍奉夫人。请先生忘了她吧,不要再自苦了,秋白真的很心疼。”
  孙溪和直直地瞅着季秋白,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唇角一弯,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桑榆呆了,季秋白也呆了。桑榆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而笑,季秋白却显然是被那个笑容所俘虏了。
  季秋白觉得胆气越发的壮了,她脸上飞起一片红霞,用尽了勇气,声音却还是越来越小:“先生,秋白还是清白之身,我愿意,我愿意为先生做……任何事情。”
  说完,她似用尽了平生的勇气,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孙溪和又笑了,这次他竟然笑出声来,惊得季秋白顾不上害臊,抬起头来看着他。孙溪和忽然伸手自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递给了季秋白道:“这里是些银两,足够你生活个三年五载。院后我已垦出几亩田地,无论种些什么,日子总是过得下去了,地契就在主屋床头柜子里,都归你了。我们虽相识有旧,却男女有别,不便住在一处。你不必再住厢房了,这个院子也归你了。”
  孙溪和笑意盈盈,心情简直无比的好,他对季秋白道:“或者三年五载后,风声过去,你也可变卖了这些财产,重回乡下老家,这些你自拿主意吧。”说完,他虚扶一下,示意季秋白起身,又对已惊呆了的她道,“她要好了,秋白,我们再去寺院住一阵子,待她大好了,天下之大,我们尽可去得了。我要带她走遍山山水水,寻幽访胜,悬壶济世,此生,再也无人可将我们分开了。”
  孙溪和说完,一振衣袖,郑重地揖礼道:“承您厚爱,愧不敢受。就此告别,万望珍重。”然后转身便向院外行去,边走边小声道,“走了,你再不出声,我可要生气了。”
  牧桑榆没有出声,也出不了声,她明白孙溪和的意思,便试着想到:“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又被你吓了一跳。”
  孙溪和也试着想了一下,在心里默默道:“桑榆,你吃醋了,我很高兴,我说不出的高兴,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心意得到回应,更让人高兴。”停了停他又想到,“你可以害羞,却不可以不出声,知道吗?我很怕,怕感觉不到你。”
  牧桑榆叹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忽然被季秋白的大喊打断了。她回头看去,季秋白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院门边,泪流满面地大喊道:“先生!你不要走,秋白错了,先生!秋白再不敢了,先生!你不要走……秋白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但求你,求你了,不要走。”
  孙溪和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也放大声音回了一句:“秋白,好好过活,珍重。”
  孙溪和向寺院方向走去,又在心里对桑榆道:“我们去找住持,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得你快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内完结哈。
  第109章 :桑榆重生(上)
  距离秋白进山的那场秋雨, 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 桑榆与孙溪和一起住在寺院的客房里, 几乎每隔几日,孙溪和便求老住持帮忙看一下桑榆的神魂恢复程度,也曾试验着带桑榆去蜀都京中,以及更远的衢州府,最后,终于确定了桑榆的魂魄已安,可以随他天涯海角。
  三十几岁的牧桑榆,谈起了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与孙溪和在一起的日子, 她感觉自己“虽死犹生”。孙溪和看不到她, 却竟然时时刻刻感觉得到她,察觉得到她的小情绪, 她虽然“隐身”着, 却感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有时候桑榆会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孙溪和, 看他俊朗的面容, 从容的气质,挺拔的身姿, 无一不让她欢喜,她才知道,她虽然两次嫁人,却直到此刻,才知道两个人相爱, 是什么滋味。而渐渐地,孙溪和竟然能精准地回头望向她的位置。她曾经吃惊地询问原因,孙溪和平静的脸上竟然悄悄起了一层红晕,垂目道;“桑榆,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盯着我看。”
  接着,便轮到桑榆害臊起来。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桑榆多半会悄悄发起愁来。她不知道这样与孙溪和“在一起”是对是错,对他是好是坏,且不说什么阴阳相隔无法真正在一起的问题,光是在现代看的那些“鬼缠身”致病致死的例子,就让她胆战心惊。
  孙溪和打算带她出行的前夕,她终于忍不住了,想请教一下老住持。正好孙溪和最后一次带她来寺院,要找老主持辞行。
  孙溪和在寺院门口下马,老主持难得一闻的急切声音却自身后传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孙施主,性命攸关,快快随老衲前来。”
  桑榆见老主持额上都冒了汗,实在有些纳闷,便先行了过去,问道:“住持,何事让您如此焦急?”
  老主持道:“你快快跟我来,唉,造孽啊,老衲的错,罪过,罪过。”
  桑榆见他竟然是往季秋白居住的山间小屋方向走去,也跟着着急起来,心想,难道是季秋白出了什么事儿?
  孙溪和显然也想到了这层,飞快地追上了他们的脚步。
  再见到季秋白的一刻,桑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季秋白竟然瘦得脱了相!她躺在厢房的榻上,双目无神,出气多入气少,竟是一副将死的样子。
  是的,她快要死了,因为桑榆发现,季秋白竟然眼睛一抬,直接地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是将死之人,又怎能看得到她呢!
  然后,季秋白冲她笑了,那笑意含着欣慰,也含着满足,更含着些胜利的滋味。季秋白努力地对她说了几个字,但她早已脱力,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极小,桑榆却很清晰地听明白了,季秋白对她说的是:“桑榆?身体……送你!”
  然后季秋白转过了眼睛,直直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孙溪和,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温柔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至死,季秋白的脸上,都蕴着笑意。
  顾不上看孙溪和什么反应,桑榆心念一动,便去到了厢房另一侧的灶间,果然,柴堆无柴!灶上落了一层薄灰!
  季秋白竟是自愿的,活生生的,将自己饿死的!再结合她临死前那句“身体送你”,爱一个人的执念,可以让人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吗?牧桑榆忽然抱紧了双臂,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溪和!”桑榆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在!”不知什么时候,孙溪和竟也走到了这边厢房来。
  “秋白她……她……”牧桑榆牙齿打颤,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孙溪和安抚道,“她,执念太深,竟……实在可惜可叹。事已至此,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跟秋阳与梨花交代。”
  “不行,我不能,我不要。”桑榆心里实在无法接受,激动地喊道,“不行,我做不到,我虽学了还阳之术,我却接受不了就这样变成秋白。不行,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再顶着别人的脸,冒充别人的名字,去过别人的人生……”
  “好,好,我们不做,我们不要,我们……好生安葬了她吧。”孙溪和的声音低沉而沉痛地道,“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
  那边厢房门口,老住持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位女施主,经常去庙里上香,也偶尔吃顿斋饭,那一日在后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听到了我与那知机老道的谈话。六日前,她又得知了你们预计这几日要离开的消息,特意拜托了老衲,说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在你们临走时相告。谁知,竟是这样的事情。”
  老住持道:“事已至此,牧施主……唉,罢了……待老衲为她颂经助她往生吧!”
  牧桑榆走到孙溪和身侧,心头一团乱麻,烦乱不已,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些什么,她忽然想到了远在荷塘村的季秋阳与梨花嫂子,谁能想到,季秋白竟然就这样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桑榆心中百感交杂。
  这般正纠结无措中,忽地听到老住持大喝一声道:“孽障,尔敢!”随着喝声,更是扬起了佛珠。
  孙溪和连忙问道:“住持,发生了何事?”
  老住持快速道:“她心愿未了,不肯往生,隐有化煞之象。一旦化煞,再无转生之望,老衲不能容她化煞伤人,只能让其灰飞烟灭了。”
  桑榆忙过来道:“化煞?什么是化煞?”
  老住持道,“简单地说,就是化为厉鬼。”
  桑榆看向床边,果然隐见床榻上黑气弥漫,那黑气与时常跟随她满山游荡的黑雾颇为相像。桑榆虽说不清楚心底对秋白到底是怎样个感情,但哪怕看到梨花嫂子份上,也不能就此叫她成为厉鬼,甚至灰飞烟灭。
  她想到,似乎那些黑雾都比较怕自己,因此便往床边行去,眼见那黑气略微收缩,有了反应,桑榆更觉有用,便径直往前一步。谁料,那黑气竟是回缩后速度加倍直扑她而来,桑榆吓得闭上了眼睛,接着一阵眩晕,眼前一黑。
  在昏睡之前,桑榆似乎听到了老住持喊了句什么,但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虚弱,真的无力再调动五感,直接晕了过去。
  黑暗中,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虚弱感始终伴随,桑榆发现自己的神魂似乎被禁锢住了,她试探着想冲击困住她的牢笼,却不得其法,反而每次都搞得头痛欲裂,她又试着与孙溪和沟通,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寂。
  那种头痛的滋味实在难忍,桑榆只想积攒力量,尽量下次成功,便按捺了几日。这日终于觉得神魂大安,再次用力冲撞,没想到,真的叫她见到了天光。
  桑榆缓缓睁开眼睛,外面正是清晨时分,寺院的早课钟声刚刚敲响,她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孙溪和”,却还是没有反应,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左右一看,却发觉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而孙溪和正趴在她的腿边,沉沉睡着。
  桑榆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将手举到脸前,看到了一个肤白瘦削的陌生手掌,她又摸了摸脸,同样是瘦削的巴掌大的脸蛋。
  桑榆知道,她没有用还阳之术!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季秋白!她要怎么办?想到季秋白之死,桑榆更是说不出什么心里是何滋味。
  忽然,桑榆听到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之声,她看向床边,果然是孙溪和,他干净的面庞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杂乱的胡茬儿,头发披散着,流泪望着她道:“桑榆,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桑榆。你若再不醒来,我便陪你去了。”
  说完,孙溪和将床榻旁一个木几上的小碗端了起来,几步走到屋外,连碗一起扔了。
  那是**?桑榆心头一颤,接着一阵后怕,慢慢地心底郁积出气来,她张嘴说了第一句话:“秋白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任性地死,是最不负责任的了。”
  她虽有气无力,但许是心中动怒,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十分铿锵有力。孙溪和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倚在门框处,初升的朝阳映得他侧脸光芒万丈,桑榆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叹息:“果然是你,早上好,桑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Ψ黎朔Ψ亲的地雷。惭愧。
  本文会在一周内完结。
  第110章 :桑榆重生(下)
  孙溪和是大夫, 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医术高超的孙大夫, 近些日子, 以煎药的热情与细致,研究起了食疗方子,洗手作羹汤,一点一点地,将虚弱到极致的桑榆,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
  桑榆觉得,天赋这种东西,真是没法说理。孙溪和做饭的滋味稀松平常,却能做出美味的药膳来。
  这些天她的身体不断地恢复着, 虽还是虚弱, 却已经能下床来走动了,只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郁郁寡欢。
  能动了之后, 她一点点收拾起了季秋白的东西。季秋白在这里住的并不久, 桑榆只收拾出几件换洗衣裙, 一根老银钗, 一把篦子,一把木梳。桑榆把这些收拾到一个青布包袱里, 经常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她想起与季秋白的初见。
  彼时,她是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纤白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肉, 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桑榆与季南山正修缮草屋,而她来帮忙,默默地干着活儿。桑榆试着跟她搭了两句话,她却只顾着忙手头的事儿,不理人。
  她想起荷塘村雪灾。
  那时她已察觉孙溪和对桑榆的心意。当时她很坦然地说:“因先生的关系,我对你有嫉妒之心,但也因先生的关系,我信任你。”
  她想起季秋白为了孙溪和,离家出走只身入蜀都;为了孙溪和,甘愿嫁人做小妾;最后的最后,命都不要了,算计好时间,安排好一切,选择了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成全他。
  桑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方面,季秋白奋不顾身的爱,让她觉得震惊;另一方面,孙溪和居然准备了**,预备为她殉情,更是让她震惊。
  她跟季南山过了几年日子,季南山失去她,也的确消沉难过,却远没到为了她而去死的地步。她能感觉到孙溪和对她的爱,却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
  如今已入了冬,这天傍晚,山里飘起了第一场雪。
  桑榆套上一件宽袖连帽狐皮大氅,将帽子一扣,便缓缓走出了大门。她不知不觉又走到树林边缘,那里有孙溪和给秋白做的衣冠冢。
  后方孙溪和跟了上来,撑了把黑色油纸伞,行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轻声问道:“桑榆,你这些天一直有心事,想和我聊聊吗?”
  桑榆有点钻牛角尖,忍不住抬起脸来看着他问道:“你仔细看看,这张脸,你也是熟识的,你真的分得清这是季秋白还是牧桑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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